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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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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的九月，蝉鸣仍执着地拖着夏末的尾音。海城大学位于郊区，附近绿荫葱葱，枝叶交织成穹顶，和着少年人的声音起起伏伏。
不同于去年第一次来到这所学校的新鲜感，江衍只低头顾着走路。
他拖着行李箱走在宿舍楼前的梧桐小道上，阳光正斑驳落在肩上。
正走着，行李箱轮子碾过柏油马路的声音突然被打断。江衍抬头时，行李箱＂咚＂地撞在来人的小腿上。
江衍有些懵，在看到面前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时更懵。
"江小衍，撞人是要赔医药费的。"付忖的声音带了几分戏谑，一双桃花眼中盛着细碎的光，真诚地看着嘴巴慢慢张成o的江衍。
＂付忖？！＂江衍惊呼出声。
＂嗯哼。＂
上扬的尾音像根羽毛挠过耳膜，江衍攥着行李拉杆的手猛地收紧。
他后退半步，看看付忖又看看周围，问∶＂你怎么……＂
＂怎么在这？＂付忖指尖上转着一只钥匙扣，金属的碰撞声叮当作响。他朝着身后的宿舍楼努努嘴，得意地向江衍炫耀∶＂访学交换生，我现在住这栋。＂
这么巧？！
江衍看着面前穿着灰白色棉麻衫的付忖，脑子里还在消化。
的确是江衍认识的那个付忖，审美依旧停留在退休老干部水准的人。
是的，他不仅仅是认识付忖，还跟这人有长达十年的……断联交情。江衍不知道这份交情是否还能继续，只能暂且将它归类为过去式。
只是因为当初，在江衍已经彻底习惯一切生活轨迹的时候，付忖突然在初三的暑假里搬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措不及防的变化让江衍不习惯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像是被迫戒断某种依赖，只能不动声色地修正那些深入骨髓的条件反射。
而此刻付忖又重新站在了他面前，江衍却不知道该怎么习惯又自然地做出回应。
质问吗？太矫情了，不是江衍的风格。
这边，付忖迟迟等不到江衍的回应，于是伸手探向他额头。
指尖还未触及，突然的靠近让江衍回过神，他又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付忖摸了空，突然捂着心口踉跄半步，忧伤地捂着胸口∶＂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声音并不小，一时间四周的人都或有或无的投来目光。
江衍瞬间急了。他一时大意，忘了这人动不动就开始犯病。还以为过了几年，付忖至少会成熟点，结果一开口还是浓浓的戏精味。
他一把拽着付忖的胳膊就往宿舍楼里拖，手里的行李箱感觉都轻了不少。
付忖在身后笑得乱颤，笑声隔着夏天黏腻的空气传入耳朵里，江衍突然感觉心里的郁结散去大半。
于是江衍扭头瞪了一眼还在笑的付忖，对方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箱拉杆。
＂几楼？＂付忖问。
江衍伸手比了个三。
海城大学的宿舍楼没有电梯，楼梯并不宽敞，时不时又人下来，江衍慢了几步走在了付忖身后。
他觑了一眼付忖，看着那颗圆润的后脑勺思绪翻涌。
江衍不知道那个戛然而止的暑假算不算付忖单方面的永别。他只依稀记得，好像那天过后，自己身边突然少了一个可以随时说话、一起上下学的同伴。
行李箱的滑轮是不是磕在楼梯上，一时间谁也没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正当江衍还在天人交战之际，付忖率先开口。他说：＂江小衍，我们好久没见了。＂
这句话像石子没入静湖，当开一圈圈涟漪。
江衍没出声，耳朵却不自觉竖了起来。
＂当年没给你留个信就走，是个意外。＂付忖说着，拎着江衍的行李箱右转进了楼道。
话只开了个头，江衍还没听出来个好赖，已经到了三楼。
楼道尽头照进来几束暖光。江衍“嘎嘣”折响了一排手指骨节，不知道怎么搭话。半响，只好不尴不尬地“昂”了一声。
干巴，疏离。
但付忖像是听不出来，继续说：＂是个有点麻烦的意外，我那时候还没办法解决。＂
＂原因以后再告诉你。我想说的是，江小衍，＂付忖停在江衍的宿舍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手偏头看他，＂再见到你，我很庆幸。＂
不是开心，也不是高兴，而是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江衍被这几句话搅的云里雾里，沉默地跟着付忖进了寝室。
或许他应该追问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和付忖“重归于好”。
无论怎样，都不该像现在这样相顾无言。
江衍在那场分别后第一次意识到，久别重逢更多的其实是迷茫。
两个多月没通风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陈旧气息，桌面上盖了一层灰尘，随着江衍的动作飞起来一些，在光线里飞扬。
付忖放下行李箱，没有环顾四周，看着江衍在他面前垂着眼皮发呆。
跟印象里的没有多大变化，褪去了青涩稚嫩，依然是喜欢动不动就走神发呆。
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不太爱笑了——从见面到现在，对着他一次也没笑。
看来道阻且长，付忖心想。
傍晚太阳将落未落，天边的夕阳烧的通红。
江衍行李不是很多，只带了几件常穿的换洗衣服和几本书，行李箱一大半还是空的。
付忖被一个电话叫走时江衍松了口气，刚好打断了对方想要擦桌子的动作。
窸窸窣窣后，寝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江衍脑子里计较着事情，等慢吞吞收拾完已经过去好几个个多小时了。
他简单冲了个澡，洗掉了一身汗，盘腿坐在床上的时候，才想起来计较付忖是怎么知道他住哪个寝室的。
一想到付忖，江衍瞬间有点牙疼。他抓了抓半干的头发，把自己抓成了一只海胆。
冷静下来，江衍忍不住回想，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有点太冷了。
虽然比不上付忖说得“庆幸”，但江衍对于再见面还是有点惊喜的。
即使几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想到这，江衍有点懊恼。
他开始忍不住回想付忖的表情和反应，过了一遍发现对方并没有生气不耐烦，内心有了点安慰。
此时此刻，江衍觉得自己现在的内心戏像是一个被冷落的冷宫妃子。
或许下次应该主动一点……如果再遇见的话。
话说付忖现在应该是要在海城大学上课，时间还多，他总能逮住机会。
想到这，江衍突然放松下来。他仰面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心很大的打开手机开始浏览微信群消息。
除去班主任每次开学的几条例行通知，其他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私聊。江衍挑着回复了几条，又点开朋友圈开始划拉。
划着划着，注意力就开始发散。
他想起来，他好像还没有付忖的联系方式。电话，微信，哪个都没有。
不是好像，是肯定以及确定没有！
江衍小时候他妈妈管的严，他没有自己的私人手机。付忖的联系方式，自然也无从记起。
付忖倒是有，但那时候只觉得来日方长，谁能料到所谓的“永远”太过脆弱。
有点麻烦，江衍想。
不过身体没给他多少胡思乱想的时间，等江衍察觉到饿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成了灰青色。
今天早上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江衍只来得及吃半片面包垫巴了一下。中午被热气熏着还不太明显，这会江衍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然而等他跑去食堂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灯已经灭了大半，剩下的几盏稀稀拉拉地向江衍发出了拒绝。
估算了一下等外卖的时间，江衍决定还是去外面觅食。
五脏庙没祭好，江衍精气神有点蔫。他记得之前学校门口走不远就有一堆小吃摊，结果今天都快把这条街走到头了，一根烤串签子也没见着。
不过幸好，等拐了个弯，江衍终于看到了一个川菜馆。他没管三七二十一，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收银台，顶着下一秒就快要饿死的语气开口。
＂一份招牌菜，少辣不要香菜，麻烦快点。＂
＂哦，哦，＂服务员一下子被他的样子唬住，哦了两声双眼还茫然盯着江衍。
直到有人在江衍身后重复了一遍，服务员才恍然大悟，一溜烟窜进了后厨。
江衍本来在听到那人声音时心里还想着不会这么巧吧，结果一转身上帝就亲切地为他演绎了＂缘分＂这俩字。
直到坐在付忖对面的时候，江衍都没能搞明白。
那会还在想下次碰见的事，结果出门吃个饭都能遇到付忖？而且还不是饭点！
＂江小衍。＂付忖叫了他一声。
江衍啊了一声，眼睛重新聚焦。
＂干嘛？＂
付忖把江衍面前的碗又推近了一点，里面是一份主食和几样家常菜。江衍虽然没吃过这家店，但是看起来卖相很不错。
闻起来也很不错！
没有人会在极饿的情况下抵挡住美食的诱惑的，所以他也不例外。江衍拿起筷子的时候如是想。
付忖自江衍坐下的时候就停了筷子，他看着面前的人腮帮子塞得鼓鼓得，又随着咀嚼一动一动，觉得特别可爱。
忍了好久的嘴巴突然有点痒，想逗逗玩。
他贴心地给江衍要了一杯水，说∶＂第一天开学就把自己饿成一只饕餮了。＂
江衍咽下一口饭，抽空说了声谢谢。
付忖又说∶＂看着怪可怜的。＂
江衍深刻践行那会想到的“态度好点”，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暂时不跟付忖一般计较。
但他估计忘了，付忖这人，人越不理他他越舞的欢，就像块麦芽糖，扯的越使劲，拉的丝就越长。
果不其然，江衍听见付忖神色如常地说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他说：＂你这架势，等会儿是不是让我也洗洗干净躺桌上。＂
江衍猛地被一粒米呛住，瞬间扶着桌子咳了个惊天动地，惹得店里其他几个人都转过头探查情况。
付忖一愣，没想到江衍反应这么大。他起身过来在江衍背上顺了顺，又把水杯递过去，语气里多了一丝小心翼翼，＂抱歉，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江衍想炸毛，特别是脑子里又浮现出付忖溜光儿地躺在餐盘上的样子……他刚顺好的气瞬间又在嗓子里乱窜。
付忖这下算是彻底老实了，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等人好不容易不咳了，他才心虚地摸摸鼻子，说∶＂没事儿了吧？＂
江衍早把态度问题咳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于是没好气地骂他∶＂付忖你怎么这么狗！＂
他刚刚猛咳了一通，再开口嗓子带了些沙哑，脸蛋跟眼角也咳的泛红，瞪着付忖的时候不像发火，倒像在撒娇。
撒娇。付忖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其实江衍已经很久没跟他撒娇了。小时候还是个团子的时候还会服软，后来长大一点之后，就只会瞪着他骂他是狗，再后来他们连面都见不着了。
现在又重新听见江衍骂他狗，他却有点感动。
这时江衍要的菜刚好端上来，服务员在放下盘子后目光飞快地在两人之间瞄了个来回。
于是付忖怀着这份感动，体贴地把江衍要的那盘红油油招牌川菜用水冲了三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