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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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我能去你家待会儿吗？”许彻又重复了一遍。
安井疯狂头脑风暴，大冒险？和周笑笑结盟了闹我玩儿？家里发生重大变故了？
“不方便的话……”
“没什么不方便的。”安井把单元门拉开，“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大老远跑一趟，都没邀请你喝杯茶，上来坐会吧许警官。”
进电梯的时候，安井才注意到许彻垂着的右手缠着纱布，看来真是出什么事儿了，他压下心里的好奇。
“不好意思啊，屋里有点乱。”安井开门请许彻进去，“我去给你泡个茶，你随便坐。”
暖黄色的灯光铺满客厅，整个屋子的布局站在玄关就一目了然，门口衣架上挂着几家幼儿园的纪念帆布包，门对着客厅，一面是开放式厨房，一面是卧室和卫生间，安井的家其实并不乱，只是东西很多，但摆放有序。电视墙被改造成错落的多宝阁，放着动漫周边和不知道哪儿淘来的小玩意，成摞的剧本沿着窗台码成一排，许彻走过去看了一眼最上面的一本，还是熟悉的《恶毒男配是万人迷》，打开的“殉情戏”一页上，用红笔标注了“记得问道具要防过敏血浆”。
“绿茶？”安井问他。
“好。”许彻看见菜板上有切好的葱花和洗干净的蔬菜，看来他刚刚正准备做饭。
安井烧好水转身，看见许彻盯着案台，“民情视察完了？”
“你本来在做饭吗？”
安井把烧好的水倒进茶杯里递给他，“那会儿想煮个面条，许警官吃饭了吗？”
“我方便去洗个脸吗？”
哪跟哪儿啊？安井暗自吐槽，脸上还是挂着笑，“方便方便，那边，灯在左手边。”
许彻开灯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东西倒是很少，除了洗漱洗浴用品，就再没有别的了，许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不算太好。
“许警官，煎鸡蛋你要一个还是两个？”安井在外面喊着。
许彻愣了愣，自己还没说要吃呢，“一个吧。”
“好。”
许彻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精神了不少。
“晚上我吃得比较清淡，你看差什么味道我再给你放。”安井看他出来，把两碗面条端上餐桌。
许彻本来没什么胃口，但煎鸡蛋和香葱的味道一散开，他就觉得自己是有点饿了。
“谢谢。”许彻接过筷子坐下，安井发现他把绷带拆了，手腕和拇指中间那块有点肿，涂着药水看不清到底什么伤。
“抱歉啊，弄坏你围巾还要麻烦你煮面。”许彻回过味儿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不是也帮我，滴过眼药水嘛。”安井仔细想了想，许彻好像也就帮过自己这么一个忙，剩下的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除了弄坏围巾，还抽过自己一棍子。
“你那伤好点了吗？”许彻一开口差点给安井呛着。
他喝了口水压了压咳嗽，“差不多了，我去你那个医生那里看过了，离伤筋动骨远着呢，拿了点活血化瘀的药擦擦，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有问题你随时找我。”许彻说完才开始动筷子，筷尖戳破溏心煎蛋，金黄蛋液瞬间浸入面条，许彻夹起裹着蛋液的面条送进嘴里，带着蔬菜的清甜渐渐弥漫，近乎寡淡的汤里浮着细碎的紫菜末，一看就是冰箱的边角料，偏偏被煮出了某种熨帖的余韵，许彻觉得自己真是饿了，这么一碗面居然能吃出新荣记的味道，他喝了一口汤，热气快模糊了视线。
“你左手也用得这么好？”安井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在用左手，不禁感叹道。
“有钱人家的少爷，从小就要学会使用两只手。”许彻看他一眼，接着吃面。
安井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击自己说他“视察民情”。
两个人不再说话，安静地吃着面。
“面很好吃，谢谢。”许彻吃得一点不剩，放下筷子看着安井。
“你去沙发上坐着喝点茶吧。”安井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站起来收拾，“你那手暂时还沾不了水吧，也别想着帮忙了。”
想说的话被堵在嘴边，许彻端着茶坐到沙发上，瞟见茶几下层放着一本厚重的书，那个封皮他再熟悉不过的《刑法》。绿茶淡淡的清香萦绕，身后是安井洗刷的声音，眼皮底下搁着大红本，许彻觉得现在这个氛围很好，很安心，舒服地让人想睡觉。
“你晕碳了吧。”安井收拾完过来一看，许彻窝在沙发里都要睡着了。
“不好意思，可能今天有点累。”许彻坐了起来看了看手机。
安井搬了把椅子坐在许彻侧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许警官，我看也等不你自己说了，那我就直接问吧。”安井喝了口茶，看着许彻，“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楼下见你时状态就不对，手还受了伤，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的话，我可以看看能不能给你‘话疗’一下，但你要是不愿意，咱俩就聊点别的，主要是我不太喜欢……”
“我今天出了个警。”许彻打断他，“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想跳楼，两三个月大的孩子。”
安井没想到是跟案件有关，一时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要是跟案子有关，那我还是别听了吧。”
“没关系，不涉密。”
19:30
“那个男人呢？后面会怎么办？”安井给许彻续上茶。
案件以讲述的方式再现了一次，许彻觉得自己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当时就被同事带回所里了，因为涉及刑事案件，所以会移交给刑侦那边。”
安井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人间惨剧，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和立场评论，他看了两眼许彻，决定还是聊聊他。
“你当警察很久了吧，应该也没少见各种类型的案子，但你今天这状态，虽然我跟你也不算熟啊，就感觉不该是你富豪刑警的设定啊。”安井说完又觉得自己有偏见，没准儿许彻每次处理生死攸关的警情时，都是这副模样。
“富豪刑警该什么样儿？”许彻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安井一时被问住了，心里又开始抽自己嘴巴，没想好你就说。他借着端杯喝茶的姿势瞄了眼许彻，发现对方还在等他回答。
“就是带着律师，去孩子父母面前扔一下兜子钱，告诉他们这个孩子从今以后你罩了？”
“买卖人口在我国是重罪。”许彻笑了一下，摊开自己的手看着，“其实可能是我没抱过那么小的孩子，抱起来的时候都感觉不到重量，仿佛轻轻用一丁点儿力，就会被捏坏了。我外甥女一岁多，全家七八个人围着转，稍微哭一声，他们都恨不得把星星摘下来给她，我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或者有相同遭遇的其他孩子，就觉得很无力，我其实没法共情那个女人，我只是觉得，这样家庭的孩子，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许彻站在社会秩序维护者的位置，却被迫直面伦理沼泽里滋生的那些原始命题，他无解，安井也无解。
“她还有其他监护人吗？”女人的状态不稳定，估计也没办法好好养孩子。
“女的娘家还有一个老太太，自理都成问题，男的那边已经没有亲属了。”许彻从口袋里掏出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没事，开着窗呢，你抽吧。”安井把烟灰缸拿给他，“那她之后是会被福利院接走吗？”
许彻点着烟，好半天没说话，安井耐心等着。
“她目前的情况，基本符合福利院的接收条件，其实我也能帮她，我可以给她找最好的医疗机构、心理医生、育儿阿姨，送她进最好的学校，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我甚至可以安排人扮演她的父母一辈子，但是然后呢？”许彻英挺的眉又拧了起来。
“结婚生子，在我死之前或者我死之后也死去，哪怕这样，我也觉得事情没有解决，所以我很无力，不是因为我帮不了她，而是因为我帮了她又能怎样呢？我知道作为一个警察，不应该将个人情绪和想法代入到案件中去，但我就是控制不了，我有资本和能力见一个帮一个，但那些我遇不到的，更惨的，谁会把他们送到我手上让我去帮呢？我不是神仙，轮不到我悲悯苍生，但我就是有些难受。”许彻其实比谁都清楚，即使此刻他接过了这个轻如鸿毛的生命，但此刻也会有很多同等的重量，消逝在出警记录的死角。
安井看着许彻的样子，有点难受，警服下拴着沉甸甸的道德锁链，每当他们用公权力打开某个腐烂的家庭，好像就不得不背负起西西弗斯式的诅咒，救下一个孩子，似乎就等于默许自己成为永动的接盘机器。
安井没再说话，他想把自己抽离出来，以完全旁观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情，孩子的出生他们决定不了也改变不了，那么其他事情呢？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改变的呢？男人改掉赌博改掉吸毒，女人改掉什么呢？她的遭遇是自己亲手打造的吗？
“自救。”安井眼前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他的想法好像清晰了一些，“如果，她在第一次发现男人品行不端的时候，就不再往下走。如果，她在男人第一次打骂他的时候，就果断报警，离婚，哪怕只能逃离。”安井看着许彻，“不管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孩子，哪怕是那个男人。我想你的无力感可能来自，你知道你能救下这一个，救下那一个，但你也知道你救不完，你不过是个警察，哪怕再叠加一个有钱有势的身份地位，你也救不了一个世界。”
许彻认真地听着安井的“话疗”，脑子里拆解着他的每一句话。
那个人渣丈夫和父亲的暴戾，也许是来自他家庭里的基因传承，精神崩溃的妻子和母亲，身上缠着被家暴妇女的集体创伤，他们越是熟练地启动救人程序，就越是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不过是把瓢，勉强能够帮漏了底的船舀走一瓢水。
安井看着许彻，有些动容，他是真没想到，许彻是一个内心这么细腻，甚至有着悲悯之心的人，这绝不是因为他穿上了那身警服才这样，警察千万，但因为这样的腌臜事和一个孩子的遭遇，而把自己困进去的，不过了了。
看着空气里形成实体的青色烟雾流动，安井的思绪也跟有些飘走，自己可以随时退守到旁观者的安全距离，而许彻作为内心已经出现伤痕的执法者，日复一日地把自己锻造成了人形界碑，任凭制度的洪流与个体的泪潮在躯干上刻出深谷。
“敬佩”，安井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许彻生出这样的感觉，当所有人困在创伤代际传递的闭环里，许彻固执地把自己楔进齿轮，这些带着血温的金属碎末，或许终将在时光里氧化成养料，供给某个孩子长出不被暴力基因编码的骨骼。他的困扰来自于他的过于理想化，也许是无用的，但至少对于那一刻需要的人来说，够用了。
“许警官。”安井笑着开口叫他，“你是一个好警察。”
许彻抿了抿唇没说话，看着他，眼里微光闪烁。
就在安井担心许彻是不是被自己“话疗”哭了的时候，手机响了，谢天谢地。
“我去接个电话。”安井拿着手机进了卧室，关门的时候他瞄了眼许彻，还好，没哭。
21:00
跟电话那头定好了明天的试妆时间，安井放下手机，他没有着急出去，许彻需要时间缓缓，他其实也需要。虽然他刚刚说得头头是道，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是旁观者，他无法完全共情许彻的想法和感受，以他的视角，那个男人就该坐牢或者枪毙，那个女人是受害者，但对于孩子来说她也是加害者，她就该看心理医生或者进精神病院，孩子确实可怜，但那么多国家单位、政府机关、社会企业，还养不了那个孩子吗？再差也不会比在那个家里长大差到哪儿去。
安井靠在窗边愣神，不说案件本身，光是许彻的反应也够让他大开眼界的，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居然是个近乎悲天悯人的理想主义者。许彻的无力感有没有消失他不知道，但自己的无力感好像涌上来了。他站到快睡着的时候腿一抖差点磕地上，想着许彻应该没事了，他打开卧室门出去，结果看见许彻窝在沙发里睡着了，头就那么歪在一旁，怀里还搂着个抱枕，看来是真累了。
安井调暗客厅的灯光琢磨，按电视剧里的发展，自己好像应该给人身上披条毯子什么的，但万一那个时候人要是醒了，一睁眼岂不是两人都很尴尬？要不去把窗户关上？但那个窗户一关就响。
安井踌躇半天，终究什么也没做，算了，反正屋里也不冷，就这样吧。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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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