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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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0
面前的老楼，是辖区内最后几栋遗留的老破小，许彻的警靴踏碎水洼里的建筑倒影时，想起了翡翠湾永远不会积水的海绵地砖，郑伯奇在身后嘟囔了一句脏话，墙根儿的排水沟里，不断往外涌出黄褐色污水漫延到远处，像一条垂死的龙。
“六楼！女的抱着孩子坐在窗户边上！”楼长迎上两人，“她那赌鬼男人不知道在不在家，刚刚感觉要下雨了，我溜达着抬头看天，一看吓一跳，赶紧报警了。”
这个时间，大部分住户要么在上班要么在家吃饭，女人坐着的窗户对着一片空地，所以小区里暂时还没有别人发现情况。
许彻和郑伯奇跟着楼长往上爬，楼梯间堆满大大小小的纸壳，小孩儿玩具和成人鞋几乎散落得每层台阶都是，许彻他们只能侧着身子上楼，警服蹭过贴满各种小广告的墙，各家飘出来的饭菜味裹着楼道里的霉味，复杂得让人反胃。
五楼拐角，一只粉色蝴蝶发卡卡在墙角的裂缝里，塑料翅膀上沾着干掉的饭粒。
“楼梯旁那家。”楼长指了指虚掩的铁门。
郑伯奇走在最前面，突然转身问许彻：“你闻到了吗？”
腐烂的苹果味混着中药渣的苦涩扑面而来，门把手上缠着褪色的红绳，那是新生儿家里驱邪避灾的习俗。
“妞妞，妈妈带你去好地方……”女人沙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郑伯奇轻轻推开门，屋里一股馊臭味，客厅吊扇上挂着婴儿尿布缓慢旋转，泛黄的结婚照摔碎在堆满药盒的茶几上。卧室门大敞着，穿着睡衣的女人正冲外坐在窗台上，怀里抱着的小孩不哭不闹不知道状况。
“辛苦去给马上来的消防指路，还有救护车。”许彻退到门口，小声叮嘱楼长，“让他们不要拉警笛。”
楼长点点头赶忙下楼。
听到屋里有动静，女人慢慢回了头，病态的脸上看得见原本的秀丽，她看见许彻和郑伯奇进了屋没有反应，面无表情地又看向外面。
许彻和郑伯奇对视一眼，觉得有些渗人。
“姐？”许彻轻轻地开口叫她，“要下雨了，先下来吧”。
女人没有理会他，抱着孩子又拍了拍，“妞妞不怕下雨，妞妞胆子很大，妞妞最乖了……”
许彻和郑伯奇一边慢慢往里走，一边观察着屋内环境，卧室里很乱，看不清本色的墙纸已经脱了胶，部分往下耷拉着，床上、椅子上，甚至是地上都堆满了杂物，靠墙的柜子抽屉被全部拉了出来，里面翻得乱七八糟，墙角码着一堆酒瓶，有些倒在地上，双人床和窗台的空隙里同样塞满了衣物，女人就坐在窗台上，许彻推算了一下路线，想强制把女人从背后抱下来就要先踏上床，这个动作势必引起女人的注意，不保险，何况她手里还抱着孩子，看来还是得先劝导，但面前这个女人的状态似乎不太寻常……
郑伯奇碰了碰许彻，低声道：“已经叫支援了，咱俩先稳住。”
女人还是没有理会他俩，拍着孩子嘴里哼着小调。外面起了风，零星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天色越来越暗，不能再拖下去了。
“姐。”郑伯奇温和地开口，“先下来吧，妞妞该喝奶了。”说着往床边又走了两步。
女人回过头看着他们，眼神好像恢复了一些清明，“你骗我，妞妞刚喝完奶，你想骗我下去。”
“没骗你，她又饿了，你先下来再给她喂点。”许彻眼神环顾四周，想找到奶瓶把人先哄下来，就在这时，大力踏着台阶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老婆！”男人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女人条件反射似的一抖。
许彻和郑伯奇暗道不好，女人突然表情扭曲地看着他俩，“你们是他叫来的吗？你们也想跟我睡觉？”
两人心里一怔，大门被男人大力打开，郑伯奇给许彻打了个手势，往客厅退去。
“老婆！”男人在外面喊着人，隔着一间屋，许彻都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老婆你在哪呢？老子饿了，你……”男人的话被堵住，应该是郑伯奇行动了，客厅里随即传来一阵阵闷响，凌乱的脚步声混在物品倒地的碎裂声里。
女人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窗外的风卷起她油腻的发梢，露出脖颈处紫红的指痕。
“张建军你王八蛋！”她突然冲着门外嘶吼，怀里的襁褓随着动作倾斜，许彻觉得不对劲，因为直到现在孩子都没有过哭闹和挣扎，一道闪电突然劈开了灰暗的天空。
“姐，妞妞的奶瓶在哪儿？”许彻的声音被随即而来的惊雷吞没。
女人突然伸手抓挠自己的锁骨，指甲缝里的血痂簌簌掉落，“都被他卖了！我也被他卖了！她还要卖妞妞！”她扯开扣子，身上遍布伤痕，肿胀的胸部处也结着黄色的脓痂，“妞妞没有奶喝了，都喂给你们了，你们都该下地狱！”她歇斯底里地吼起来。
客厅传来重物倒地声，郑伯奇的呵斥混着男人的咒骂炸响，“你们都是老子的……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许彻已经慢慢踏上了床垫，警靴陷入发霉的棉絮。怀里的孩子随着女人的动作歪斜，露出人造棉填充物的破口，许彻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孩子，而是个印着奶粉广告的抱枕，孩子呢？不好的预感爬上许彻的脊梁。
“你给妞妞唱的什么歌？”许彻一边佯装整理床铺一边靠近她“我外甥女也要哄睡……”
“小燕子穿花衣。”女人轻声哼唱，手指又开始机械地拍打靠枕，许彻浑身发冷，去年调解的离婚案里，被丈夫抢走孩子的母亲也在唱这首歌。
门外传来其他同事的声音，许彻稳了稳心神，“我带奶粉了，你下来我们兑给妞妞喝。”
女人的眼球转动两下，许彻闻到空气里弥漫的酸腐味。当他再次提到“奶粉”时，女人拍打抱枕的节奏明显加快。
“我先帮你抱着妞妞。”既然没有孩子的牵制，许彻准备速战速决，他猛地探身抓住靠枕边缘，女人尖叫着抓向他的眼睛，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泻而下，许彻拦腰抱住女人滚到床上，闪电亮起的瞬间，许彻瞳孔骤缩，床边空隙堆着的衣物里，露出了一双苍白的小脚丫，随着床垫下弹簧发出的刺耳呻吟，许彻听到了微弱的啼哭。
“郑哥！”许彻看见女人瞳孔里映出自己的警徽，像是在暴雨中摇晃的月亮。
他一手紧搂住女人，一手想去够那双小脚，女人突然发疯似的抱住他的手撕咬，血顺着手腕处的表盘滴落在棉絮上。
“许彻！”郑伯奇冲进来，一把扯过棉絮胡乱裹住女人的头将人控制住，许彻终于掀开堆积的衣物把孩子掏了出来，几个月大的孩子，许彻都不知道自己该用多大的力道。
孩子脸泛着淡紫，没再发出啼哭，甚至好像没在呼吸。许彻把她平放在床上，跪在地上颤着手解开襁褓，婴儿身上布满针眼，他侧低下头靠在孩子胸上，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慌忙抓了件衣服垫高孩子颈部，轻轻掰开她的嘴确认口腔里没有堵塞物，人工呼吸的时候他也不敢用力，好像稍微使点劲这个小人就坏了，许彻尝到淡淡的苦杏仁味，那是残留的致幻剂的味道，许彻有点想吐，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味道还是别的。
冲下楼的时候，许彻感觉怀里的孩子轻得像片落叶。
16:00
人来人往的急诊室里，许彻坐在椅子上不想动，远处郑伯奇和同事交代完走到他身边坐下。
“张建军是个赌鬼，前段时间还染上了毒，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他还逼着哺乳期的刘敏卖身子，今早他说找到了孩子的买家，这才刺激到她想要抱着孩子跳楼。”郑伯奇顿了顿，头靠在墙上，“刘敏结婚以后几乎天天被打骂，本来就被摧残得厉害，有了孩子以后还得了产后抑郁，精神状态已经极其不稳定了。”
“那些针眼？”许彻哑着嗓子问。
“不是的。”郑伯奇知道他什么意思，“张建军暂时还没发展到注射，那是刘敏精神崩溃的时候拿针扎的。致幻剂是刘建军搞的，想卖孩子的时候孩子不闹。还好咱们发现及时，孩子不会有大问题的。”
许彻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妇联联系了儿童医疗救助基金会。”郑伯奇拍了拍的肩，“等孩子情况稳定……”
“然后呢？”许彻突然睁开眼，“她再带着孩子回到那个破房子里，等着人渣出狱？还是离了婚，每个月领着救助金，和孩子一起搬进更小更破的地方？”
“许彻……”郑伯奇捏了捏许彻的肩，“我们……”
“是。”许彻突然站起来，“我们能做什么啊？孩子有爹有妈又不是孤儿，别人能他妈做什么啊？”
郑伯奇让他说得有些难受，站起来用力搓了搓许彻的后背，“没事了，你先别想这些，回家洗洗澡睡一觉，我回单位把事了了。”
“麻烦让一让！”几个护士突然从门外推进来一辆抢救床，床上的人浸在血里，鲜血沿着路过的地方连成一条线，许彻又有点想吐，郑伯奇拍了拍他的背，“先回家吧。”
许彻定了定神，点点头往外走去。
“你那手别碰水啊！开车慢点！”郑伯奇喊了一声看着人走远，他刚想去问问医生情况，老马的电话就来了，“马所，我正要回去……许彻我先让他回家了……您别生气啊，他今天是第一接触人，难免被影响了情绪……您别骂我啊……他又不是第一天当警察，没事的……诶我这就回来。”
16:30
“你怎么好像瘦了？”徐子晴看着镜头前的安井问，“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我就说你应该回家住。”
“回家住我就能好好吃饭了？”安井啃着苹果，看着他妈，“安主任是大忙人，您是班主任，跟学生一样早出晚归，我住家里也开不了火。”
徐子晴被她说笑了，“你一个大明星老不回来光顾，我都没法跟邻居吹牛让他们上电视上看你，你那综艺什么时候播啊。”
“后天，周六晚上直播，刚好在你们二位的休息日。”安井想了想又开始怂恿他妈，“你记得在班里跟学生们小范围宣传一下呀，他们正是爱看直播和恋综的年纪。”
徐子晴本来还笑着，但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表情淡了下去。
“怎么了？”安井放下苹果坐直。
“你知道前几天失联的那个学生吧。”
“好像在微博刷到过。”安井打开微博搜索。
徐子晴叹了口气，“我前几年教过他，他去年转学了，但我对他印象特别深，那孩子家里条件很差，只有一个做保洁的聋哑母亲，但是他特别争气，学习成绩和人品都特别好，正是因为这样，才有私立学校愿意拿高额奖学金给他挖走。”
“除了老师，学校还能挖学生呢？”
“当然了，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和好老师一样抢手。”徐子晴又叹了一口气，“我看说是还没找人，一周多了，希望别出什么大事。”
“不会的。”安井刷了几条新闻，“这么大的孩子出事的概率很小的，我觉得最坏也就是被拐进传销或者电诈窝。”
“你会不会安慰人！”徐子晴白他一眼。
“我说的事实嘛。”安井看她妈情绪恢复了一些，笑了笑，“徐老师，您别太担心了，您教过的孩子那都是吉人自有天相。”
“希望如此吧。”画面有别的老师过来叫她，她跟安井挥了挥手挂断了视频。
17:00
“许少？一直给您打电话没打通，我们把围巾给您送到哪儿。”
许彻愣了愣，想起来围巾的事，他一直在医院的停车场里没走，刚刚坐在车里睡着了，被电话声吵醒的。
“改天吧。”许彻挂了电话看了眼时间，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回爸妈那儿，他哪儿也不想去，不想动，虽然脑子里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在这耗着，但是身体就是不想动。
“我今天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老师说打针不哭的话，明天还要奖励我一朵。”稚嫩的童声在窗外响起，许彻趴在方向盘上偏过头，年轻的夫妻牵着小女孩儿上了车。“你好厉害呀！那你今天在幼儿园一定很开心了……”
看着他们的车走远，许彻清醒了一些，他想了想拿起手机回拨过去，“麻烦帮我包好吧……”
18:00
电话响的时候，安井正准备下面条，他关了火拿起手机，发现是许彻打来的。
“许警官？”
“你拿一下围巾吧，在楼下。”
“楼下？”他还要问呢，那头已经把电话挂了。
安井套上件外套出了门，现在闪送都不送上楼了？他不爽地按了电梯。
一打开单元门，就看到了正对着门站的人。
“许警官？”安井傻眼，这是唱的哪出戏？
许彻点了点头，把袋子递给他，“不好意思啊，你的围巾被我洗坏了，徽章也丢了，我先买了条新的还你，等找到你那个同款再给你。”
安井看着袋子上的logo，有些无措，这牌子买他那围巾一百条都够了吧，这收还是不收啊。他抬眼看了看许彻，许彻没什么表情，许警官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这样吧。”安井接过了袋子，“我先收着，如果你要找到我那个同款了，我再把这个还你。”
许彻听完不置可否，安井看他没反应又补了一句：“辛苦了啊，为这么个事亲自跑一趟。”
“应该的。”许彻终于说了句话。
“那，许警官再见？”
许彻点点头转身，安井松了一口气，拉开了单元门。
“安井。”许彻突然在身后叫他。
“许警官？”
许彻看着他外套上猴子装的蜡笔小新，顿了顿，“我能去你家待会儿吗？”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