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 ...
-
「他们看见你的脸了——」
灵魂豁开狰狞裂口,冰锥般的声音穿刺脑髓。
一阵刺痛,刻骨铭心。
子弹穿透防弹衣的瞬间,吴鸣的视野像被泼了墨,黑得窒息。
耳边炸开战友的嘶吼:「吴队!撤!快撤——」
他张嘴想喊,却灌进满嘴血腥。
“会忘的!”
「不,吴鸣。」无尽的黑暗按住他碎裂的肋骨,「他们认得这张脸,不会忘的——」
“我可以毁容!”
312精英缉毒队大合影“欻啦”一声散落一地——照片里那个搂着他肩膀大笑的小子,眉梢还挂着没褪尽的少年气。
吴鸣盯着照片残片,喉咙发紧。
四年了,余钦。
「你没有必要毁容吴鸣!312不缺像你这样的精英!!」
那声音裹着脏器碎屑翻搅,通知那几张合影一起粉碎着——
“不!”指甲抠进黑暗的缝隙,一股莫名的力把他往上拉着。
「活着吧——」
“为什么?!”
「活着吧吴鸣——」
“我不要!!”
「活着才能等到平反的那一天——」
天光割裂暗色深渊,他咬碎音节迸出最后一个——
“不——”
吴鸣从病床上睁开眼,头顶满是冷汗。
监护仪的滴答声和梦里爆炸倒计时重合。
吴鸣猛地睁眼,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左臂留置针附近的皮肤绷得发疼。
——陈烬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新名字,像在确认一具借来的躯壳。
四年前那场爆炸后,「吴鸣」的名字刻上了烈士碑,而他被塞进这个叫「陈烬」的皮囊里,活成个半死不活的影子。
滴——滴——
监护仪突然尖啸。
吴鸣看都没看,直接扯掉针头。血珠顺着软管回涌,在葡萄糖液里洇开,像极了码头那晚的海面。
倒不如说四年前的那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312缉毒部精英队长吴鸣在那场意外中身亡,而现在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叫“陈烬”了,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打工人。
身体免疫力急剧下降,tpsd创伤性反应,那场由他引起的错案伤员无数,包括他自己,也一同死在了那场爆炸案。
他活着的消息并没有被传开,甚至公然立起了墓碑,美名其曰“缉毒英雄,壮烈牺牲”。
警方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人早在公众面前死了,送他的这8个大字都算是施舍,最起码不是臭鸡蛋。
苟活了四年,什么平反,倒是留下了一大片的内疚与遗憾。
吴鸣死了,取而代之的是陈烬。
监护仪发出警报前,吴鸣已经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
胶布剥离的刺痛让他皱了皱眉,血珠顺着透明软管倒流,在药液里晕开一抹淡红。
他撑着床沿起身,左膝不慎撞翻金属托盘,器械落地的声响在空荡的病房里格外刺耳。走廊上脚步声匆匆,却没有人在他的门前停留——这里的护士早就习惯了这个总想逃跑的病人。
走廊的灯光太亮。吴鸣靠在消防栓旁缓了缓,镀铬表面映出他模糊的轮廓: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领口处露出小片苍白的皮肤,留置针的胶布边缘微微翘起,像片将落未落的枯叶。
他瘦了,但没到形销骨立的地步,只是骨架的轮廓更加分明,下颌线像被刀削过,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漆黑。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憔悴,平添几分颓唐的美感。
可吴鸣只觉得陌生。镜子里的人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嘴角因为久不笑而微微下垂。
他伸手抹了把脸——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在薄皮下清晰可见,像地图上错落的蓝线。
疼。
但比起四年前那场爆炸,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安全通道的门把冰凉彻骨。他一步步往下走,数着台阶上的裂纹,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挥之不去。不锈钢垃圾桶的表面扭曲地映出几个晃动的影子——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推开后门的瞬间,盛夏的热浪扑面而来,吴鸣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病号服袖口沾着的柳絮在风里轻轻颤动。
马路对面的红灯亮得刺眼。恍惚间,那抹红色化作了记忆里警服上的徽章,而树影婆娑处,似乎站着那个永远笔挺的身影。
他迈步的刹那,沥青路面突然化作流沙,窒息感钻入鼻翼,吴鸣几乎失去重心。
欻———
“不要命了!?碰瓷这么会碰…”
有人从车里下来,还有一位坐在副驾,似乎没什么表情,也没要下来的架势,就坐着。
“我靠…”那人比吴鸣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车子还是suv,像是一个高富帅,就是不太会说话,“从哪儿跑出来的病人?”
“还要不要命了?”
什么命…
宾利,宾利上的那个人,还有眼前这个人,公路,歪脖子梧桐树,斑马线,逐渐融合成了一团。
面前这个人叽叽喳喳的,吴鸣意识逐渐模糊了……
副驾车窗降下半截,露出半张脸。
吴鸣呼吸一滞——那人指间转着支钢笔,笔帽在阳光下反光,刺得他眼眶发酸。
“我草!陆…”
“不好意思啊警官,这人自己拔针头走的,我们都没注意到,真是麻烦了…”
吴鸣在耳鸣声中浮出意识的深海,睫毛像被蛛网黏住般沉重,消毒水的气味幻化成细针,顺着鼻腔往脑髓里钻。
医疗器械的嗡鸣在左耳道回旋,右耳却灌满潮水退去的沙沙声。
晕。
“为什么不守着病人?”
像淬过冰水的刀锋,削开混沌的雾气。
吴鸣的视网膜上映出个模糊的黑色轮廓,那人指节叩在床栏上,黑色夹克衬着他身形高挑,很合身的衣服。
“这人常客了。”白大褂摩擦出窸窣的响动,病历夹金属扣弹开的脆响刺得人太阳穴发紧,“每次体检指标都正常,但总说胸口疼...”
另一个医生抢在前面,抱着病历道:
“三天两头就来医院里住院,但其实每次来检查都没什么大问题的,所以就没有怎么看,是我们医院疏忽了,不好意思添麻烦了…”
吴鸣的指尖无意识揪住床单。
劣质布料粗粝。
“没事。”
“没有家属吗?”
另一道声线从窗边斜插进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尾音。
吴鸣转动酸胀的眼球,瞥见个颀长的身影正在抛接车钥匙,腕表折射的光斑晃得他瞳孔收缩——是那天急刹时挡在身前的SUV车主。
医生叹气的声音像漏气的风箱:“第1次送进来时浑身是伤,左臂还断了,右臂也没好到哪去,就这张脸好看。”
“躺医院好久,醒来又愣了好久,就说自己叫陈烬。”医生打了个寒颤,“我还怀疑过他是不是什么有特殊职业,结果身体这么弱。”
圆珠笔尖在纸上戳出密集的沙沙声,“问什么都不记得,那么久了也没见有人来看过,别说亲人了,连个朋友都没见着过。”
“还怪可怜的,我们院长也是好心,给他垫了好多医药钱。”
“院长他儿子好像和陈烬是朋友来着,老是来看他…”
黑色夹克突然逼近床沿,那人袖口闪过暗红的光,是串盘得油亮的佛珠。
「平安」
陆未?
陆未??
他咽喉突然发紧,仿佛有海藻顺着气管往上爬。
真的是陆未??
“哎哟,醒了?”那个医生突然注意到了这边,“现在感觉如何?”
…
能装死吗?
闭眼。
“可能没休息好吧,让他再睡一会…”
“姓名。”
这声音太熟悉了。吴鸣眼皮一跳,从睫毛缝隙里窥见个黑色身影。
陆未站在床边,左手按在病历本上,袖口露出半截佛珠。那颗刻着「平安」的木珠被磨得发亮,正卡在他腕骨凸起的位置。
“陈烬”吴鸣哑着嗓子答,“火尽的那个烬。”
空气凝固了两秒。
“火尽……”陆未突然冷笑,“这名字挺丧气啊。”
吴鸣没接话。他盯着陆未鼻梁上那颗小痣——四年了,连皱眉时痣的位置都没变。
这句话擦着耳膜落下时,吴鸣悄悄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清了那人的脸。
吴鸣的视线顺着黑色夹克往上爬,像攀一座覆满玄冰的孤峰。
额发尽数梳向脑后,露出淬了霜的眉眼。
从前总爱垂落的碎发不见了,连同那些暴雨夜被自己揉乱的少年气,一并锁进记忆停尸间的冰柜。
“陈烬,火尽的那个烬,包耳陈。”
长大了,变了好多。
“那让他先休息吧,在这里也没什么需要……”
吴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个音节不受控制地滑出唇缝——“陆未…”
………………
………………
“?”
消毒水的气味在喉间凝结成块,吴鸣垂着眼睑,细瘦腕骨在陆未掌中脆弱得像截枯枝。
那人指尖的温度透过佛珠渗入皮肤,烫得他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
陆未的声线在病历本上擦出寒霜:“你刚说什么?”
矿泉水瓶在掌心捏出细响,吴鸣掀起眼皮。
四年足够把青涩淬成利刃,却抹不去鼻梁上那颗小痣。
完蛋。
“我说,喂。”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吴鸣尾音刻意拖出虚弱的颤,“您哪位?”
“你叫我…”
林瑾慌忙摁住他的手,腕表折射的光晃过吴鸣苍白的脸:“陆队,人家病着呢。”他斜倚窗台抛着车钥匙,金属挂件上的高达模型在阳光下闪动,“要问话也得等人输完液不是?”
吴鸣猛地抽回手,留置针扯着胶布撕开细小的血痕。这个动作太急了,急得不像个体弱的病人。
陆未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输了。”吴鸣说着就要去扯输液袋。
“?”
“?”
“?”
三脸懵逼。
“…想喝水,谢谢。”被医生又逮着摁回病房地某人好尴尬。
“…陆队,您这阎王脸别摆了行不?”林瑾变魔术般摸出瓶矿泉水,腕表磕在床栏上闷响。
陆未一脸“和我什么关系”地望向林瑾。
吴鸣坐了起来,接过水瓶,吞咽得很急,也不知道在急什么,水渍顺着下颌滑进病号服,在锁骨处汇成冰冷的溪流。
吴鸣即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两道灼人的视线。
“…唉,陈…烬是吧。”林瑾先起的头。
“是。”
“你认识我们家未未啊。”这个年轻警官吊儿郎当的把肩膀搭在陆未身上,也不再管他脸有多黑了,“怎么认识的呀?”
吴鸣眨了下眼睛:“……不认识。”
“你看你撒谎还眨眼睛,一点也不熟练嘛。”林瑾用手指着吴鸣,脸侧过去朝陆未笑。
“明明就叫我了,我只是想问问叫我做什么。”
不爽。
陆未很不爽很不爽特别他妈的不爽。
那表情简直就写了两个大字,不,有4个——
“超级不爽”。
这和他之前倒是一样,不爽就直接写脸上了,不一样的是他没做什么动作,没像那会儿一样幼稚,伸脚绊人什么的。
吴鸣不知道犯什么病,还笑出来了。
“?”陆未全程盯着他,包括这个笑,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把眉头皱了起来。
“陆队林队,”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打破僵局,“门口叶警官找。”
林瑾“我草”了一声感觉拉着陆未往外走,临到门口突然回头。
阳光从他肩头漏进来,在吴鸣病号服上切出明暗交界:“对了,不是要出院?捎你一程?”
“…不用了。”
“西郊烂尾楼。”护士低头换输液管,“陈先生就住那。”
空气突然凝滞。
“真巧。”佛珠啪地撞在床栏,“我们正好要去西郊办点事,一起吧。”
“?什么玩意儿。”林瑾懵了,“不是说不接狗吗?”
吴鸣抬眼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陆未的眼神深得像是能把他剖开。
“警官…”
吴鸣最终别开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陆未没强求,只是转身时,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床头柜上的病历本,留下一道浅浅的指痕。
“接,”吴鸣听到陆未说,“要和鱼仔做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