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绣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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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
门轴转动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凝滞的空气。
“陆队，有情况…”
推门而入的警员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在审讯室内凝固——陆未的手还钳在吴鸣颈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佛珠深陷进苍白的皮肤里，压出一道狰狞的红痕。而吴鸣半仰着头，嘴角挂着血丝，睫毛在顶灯直射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法医叶双冬站在门口，指甲无意识抠紧了文件夹边缘，硬壳纸发出细微的“咔啦”声。
“呃——”
警员咽了口唾沫，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在陆未耳边说了什么。吴鸣只看到陆未的瞳孔骤然收缩，佛珠“啪”地撞上腕骨，松开了钳制。
那一瞬间，但是同时失去了重力一般，耳鸣声如同潮水般漫上来。
吴鸣的视野开始模糊，陆未的轮廓在光线里扭曲成一片暗色剪影，只剩下那颗鼻梁上的小痣，像一枚钉进记忆里的锈钉。
他踉跄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抓向桌沿，却只碰到冰冷的金属表面——
然后世界天旋地转。
咚。
他倒下去的瞬间，有人接住了他。
战术手套的粗粝质感擦过颈侧，带着雪松味的呼吸扫过耳畔。
冰冷，却意外的令人舒适。
“……”
黑暗吞噬意识前的最后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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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头顶是一盏惨白的吸顶灯。
吴鸣眨了眨眼，残留的光斑像燃烧后的磷火，忽明忽暗。
这不是病房。
四壁空荡，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将他的影子压成薄薄一片，黏在地板上。墙角有一张铁椅，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夹克——这种破烂审美，陆未的。
应激性头痛如约而至，像有人拿着凿子往太阳穴里钉钉子。吴鸣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咽下涌到嘴边的闷哼。
声音从背后传来，低沉冷硬。
吴鸣没动，余光瞥见陆未的身影映在对面墙上——他正背对着这边打电话，手机夹在肩颈间，左手捏着那串佛珠，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那颗刻了“平安”的珠子。
“金意的所有时间确定吗，推土，还是市中心花园，监控确定是没有记录的吗？”陆未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尸检报告呢？除了怀孕以外，有没有其他特征？”
“这个金小姐确定是我们要找的金小姐吗？再次确认一遍DNA，暂时不要通知肖雪晴女士。”
“……”陆未突然沉默了下，吴鸣故意侧了下身好听他的话。
“在。”
“床上。”
“能干什么，除了休息以外，你觉得能干什么？”
离得似乎稍有些远了，手机被放在不知道哪个地方，开了免提，陆未人也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怕你们打起来，叶双冬她第一个整死的不是你们，是我好不好？？”
对面那人的音色太好分辨了——林瑾。
“喔。”陆未叮叮当当的搞着自己的东西，“那你挺幸福的。”
“你到底打算怎样，你跟那人很熟？又是开车送人送医院又是亲自带回家的，没见过你那么主动啊未未。”
吴鸣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可能吧。”陆未说，“记不太清了，就觉得这人怪可疑的。”
“可疑就带回家了？”对面的人下巴快要惊掉了，拖着嗓子说着，“唉，这真的很不陆未，你们是不是有故事？”
“不知道。”陆未闷闷地回答，“你要是真的闲得慌想找人聊天可以对着你的手机ai聊，在我这里你找不到感情寄托。”
吴鸣给这番对话一个总结——句句有回应，句句很敷衍。
“你说你要24小时监视，那案子怎么办，不查了？他什么那么重要，非得24小时监视？”林瑾问。
“无家可归无所依靠被我们不小心吓晕在地的无业游民且案发现场的第一嫌疑人。”
毫无停顿。
“陈烬要是现在出了什么问题，无论是往好的那个方面，还是坏的那个方面对我们的进度都有影响，要怪只能怪我们倒霉，开车找个人不成还碰到了。”
林瑾在电话那头“啧”了一声，高达挂件磕到话筒的声响清晰可闻。
“陆队，”他拖长了调子，“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咔。
？？
佛珠猛地绷紧，檀木珠子相互挤压，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陆未的手指关节泛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把什么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吴鸣闭着眼装睡，睫毛在惨白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他听见陆未的脚步声靠近，作战靴底碾过地板，带着某种压抑的、焦躁的节奏。
“林瑾。”陆未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再多说一个字，今晚就抱着你的高达睡痕检科。”
电话那头传来夸张的倒吸气声，陆未干脆利落地掐断通话，房间里骤然陷入寂静。
吴鸣听见打火机“咔嗒”一声响，接着是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
他闭上眼，想象陆未靠在墙边抽烟的样子——眉骨投下的阴影会盖住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烟雾从唇间溢出来，模糊掉那颗鼻梁上的小痣。
陆未抽烟，这是吴鸣从来没想过，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那个从前只要在他面前留下烟蒂就会皱眉的人，只不过4年而已，竟然也染上了尼古丁。
“醒了就起来。”
陆未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开，近得能感受到呼吸里的烟草味。
吴鸣睁开眼，正对上一张俯视的脸——陆未单手撑在床边，另一只手夹着烟，烟灰摇摇欲坠地挂在末端，将落未落。
吴鸣没有被识破了还硬装的习惯。
“这是哪儿？”他哑着嗓子问，明知故问。
“…我家。”
“为什么在你家？”
烟灰终于掉下来，落在床单上，烫出一个焦黑的小孔。
“你没地方可去，”陆未盯着那个洞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掐住吴鸣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佛珠擦过锁骨，冰凉刺骨。
“嘶——”吴鸣没什么力气，任由他抬着，语气却不饶人:“和案子无关的不回答，和案子有关的不想说，陆警官想想要说什么。”
“……”
吴鸣轻轻抬着眸子，睫毛轻轻颤了颤，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是蝴蝶垂死的羽翼。
那双眼睛黑得惊人，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平静得近乎冷漠，却又在深处藏着一点微不可察的脆弱。
灯光在吴鸣鼻梁上投下一道细窄的高光，衬得他的轮廓愈发锋利。他的唇色很淡，几乎和肤色融为一体，只有被咬破的地方泛着一点血色。
像是捧着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器，稍一用力，就会彻底崩毁。
残玉。
陆未的手松了松，眸子随着动作往下垂着，他往后拉了张凳子坐在对面，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知道下水道除了烟蒂还有什么吗？”
吴鸣脑袋没了依靠，只好双手撑着床，往身边偏了偏。
“老鼠。”他哑着嗓子笑，“陆警官没见过贫民窟的下水道？塑料瓶、避孕套、注射器——”
“还有半截小指骨。”
陆未从口袋里甩出物证袋，一小截泛青的骨殖在密封袋里滚动，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野兽啃噬过。
“法医确认是女性左手小指，死亡时间在三个月前。”陆未的将烟放在桌面上怼了怼，顺手扔在垃圾桶里，“说不定大概你认识。”
吴鸣笑了:“我能认识什么？”
他能认识个什么？从4年前那场爆炸当中死里逃生，苟且偷生后，他就像个死尸一样，游走在医院和这栋烂尾楼之间，坚持着让他活下去的唯一的唯一，就是那句话。
“陆警官，你办案都是靠脑补的吗？”他笑，“有什么证据能够支持你的推测吗？”
“…第二个问题。”陆未继续念，“你和周公什么关系？”
“邻居。”这人散漫的回答道。
“整栋烂尾楼就只有你们两户人，你确定这只是巧合？”陆未说，“没有房东吗？就让你们免费住这不付钱？不付钱还敢住下去？”
吴鸣望着陆未。
“那还确实有那么巧合。”
“啧。”
陆未的眉头拧得很紧，眉骨投下的阴影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遮得更深。他盯着吴鸣，目光像是灌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对方苍白的脸。
吴鸣靠在床头，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锁骨处那道疤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瓷白。
他迎上陆未的视线，嘴角扯出个懒散的笑，可眼底却像是蒙了层雾，叫人看不真切:“怎么，陆警官不信啊，那没办法了，房东几百年就不见了，我能找到地方住还不要钱是我的福气，现在碰上这个案子也是我的霉运。”
“当然，”吴鸣笑，“碰上你我也是倒霉。”
陆未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又继续说:“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谁？”
不愧是四年，不愧是警察，怎么这么敏锐。
吴鸣直视着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陈烬。”
“我叫‘陈烬’，双包耳的陈，余烬的烬，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神经病、无业游民、丧家犬、孤儿。”
“警官，”吴鸣眯着眼睛笑，“你记性不太好啊？”
陆未不动。
“你不是‘陈烬’吧。”
这不是疑问句。
“这得看陆警官问的是哪个‘陈烬’。”他抬手扶着额头，“是病历本上那个病秧子，还是那个和我同名的大明星啊，什么路人甲乙丙丁啊什么的…”
“我是陈烬，站在你面前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怀疑什么？陆警官，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明白。”
陆未看着他，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却只是沉默。
他的目光很深，像一潭沉了太久的水，底下埋着锈蚀的刀、褪色的旧物，和所有没能说出口的东西。佛珠在指间无声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檀木珠子碰撞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某种隐忍的计时。
吴鸣迎着他的视线，嘴角还挂着那点散漫的笑，可眼底却像蒙了一层薄雾，叫人看不真切。他太熟悉这样的陆未了——从前也是这样，明明满腹的话，却硬生生压成沉默，最后只化作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或者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可这一次，陆未的眼神比以往更复杂。
他像是想质问，想确认，想撕开这层伪装，可最终，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将那些翻涌的情绪一寸寸压回深处。
空气里浮动着烟草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夜风，潮湿而微凉。
吴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四年了，陆未还是这样，明明什么都想问，却偏偏什么都不说。
——就像当年，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却还是会在出任务时下意识护在他身前。
——就像现在，明明怀疑得要命，却还是把他带回了家。
真是个……别扭到骨子里的人。
陆未，你会吃亏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绣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