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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吴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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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的伤疤边缘为什么这么整齐？
为什么？
因为那层皮肤是假的，真皮早就溃烂成一团肉泥，难道非要露出来吓人吗？
吴鸣不明白，陆未到底在想什么，是真的没认出来，还是只是想和他演一场“皇帝的新装”？
几年前的爆炸案，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自己能活下来，陆未也是吧。
4年了，4年了陆未，你恶性未改，还是这么咄咄逼人，把人拽在手里拷问。
但吴鸣早就变了。
警笛声，轰鸣声，急救室。
滴滴滴——
“病人心率很危险，快！！”
“再快一点！！”
吴鸣忘不了那天被救下来的场景，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非要这么不公？为什么明明对于他来说死亡就是最好的结局，却偏偏不让他死？
为什么让他活下来。
「吴队…我求你了……」
小余？
「吴哥，活下去吧…」
耳鸣停止，翻身替代的是几百个312队员的哭啼，哀求…
不。
为什么要…
「活下去，吴鸣——」
这声音撕破这嘈杂，像是从地狱的缝隙钻出来一般。
「活着，才能等到平反的那天————」
睁眼。
吴鸣又再一次回到地狱。
吴鸣很小的时候，是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人。
也许家庭不像其他大户人家那么好，甚至可以算是有些贫苦，但最起码有爹疼，有妈爱，哭了能用糖哄，疼了还得吹吹，有些挑嘴，有些口忌。
爸爸妈妈是学校门口摆摊的叔叔阿姨，他就拉着好朋友的手一起去爸妈的摊前要吃的，笑嘻嘻的，偶尔调皮捣蛋在摊位上多拿一个烧饼，或者说拿一两块钱，也不会被骂。
吴鸣喜好辛辣，但又吃不得，爸爸妈妈就变成花样做给他吃。
他好幸福好幸福，如果能一辈子靠在爸爸的肩膀上，一辈子窝在妈妈的怀里，如果能一直这么幸福就好了。
吴鸣上一年级的第一天，爸爸妈妈像往常一样骑着三轮回家，妈妈坐在车头，爸爸蹬着车，男人在前面笑着畅想未来，所以以后要让老婆坐上豪车，住上豪宅，要让孩子读上好大学，幸幸福福健健康康的长大，女人就笑着说好，以后…
然后就没有以后了。
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朝他们撞了过去。
车散架了，男人和女人倒在血泊中，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去，泪水却先一步流了出来。
可能是疼吧。
吴鸣拿着新课本在家里等了好久，期待了好久，开门看到的却是穿着警服的两位警察。
他愣愣的，认出来这是什么人之后，呆呆的敬了个礼，说“警察叔叔好。”
那几个警察可能没料到有个这么小的小孩，愣了几秒，说话都有些打结，其中一个蹲下身来，忍着心痛骗他说爸爸妈妈有事，可能回不来了。
吴鸣就问，什么时候回得来呀？警察叔叔。
那些警察还没开口，吴鸣又自顾自的说。
“我今天上一年级了，我还有新课本没给他们看呢，能让他们早点回来吗？”
有个警察没憋住，往后一撤，抹了把眼泪。
吴鸣看见了，就什么都懂了。
就问:“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是永远回不来了？”
他才突然知道，原来童话里面的生离死别就是这个，原来死人真的会使活人掉眼泪，甚至哭到晕厥。
6岁的眼泪早就把他这一辈子的眼泪流干了。
那些警察很照顾他，供他读完了小学，叫他一定要好好努力学习，带他上了一节警局的公开课。
吴鸣听的那叫一个起劲，暗淡了6年的眼睛突然闪着光，说什么惩恶扬善，说什么保卫国家，保卫家人，他就打心里的高兴，打心底的兴奋。
他就想啊，自己以后一定要也做一个警察。
结果第2年，照顾他的警察被调走了，又剩了他一个人。
那会儿可能才十一二岁吧，吴鸣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要不算了吧，好像就这样，也没什么意思，书也读了，日子也混过去了，还有这么多年，该怎么办呢？
死吗？吴鸣想。
好像活着比死更可怕，反而死更轻松，更像是一种解脱。
然后其中的一个警员突然给他打了通电话，叫纪国。
吴鸣挂断电话，又在床上躺了好久。
想了一下，算了吧，我还要当警察呢。
结果有一天，传来了纪国的死讯。
吴鸣抱着死亡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那张脸，看着那个名字，看着那串电话号码，还有自己虚无的脸。
喔，算了。
你看，人总是要死的，不知道是哪一天，哪件事儿，好好珍惜吧，吴鸣，珍惜你活着的时间，做些有价值的事。
吴鸣打工，洗盘子，摆摊子，当服务员，收他的店长也是好心，也不让他干重活，毕竟未成年。
最热的一个暑假打了11份工，吴鸣到处走，到处飘荡，回家浑身汗味，有次差点在木盆里被淹死。
他并不亏待自己这些钱，存着花，不在学校里吃饭，自己带些自己做的馒头啊包子什么的，其余的钱没必要花就不花了，还要读书呢。
到后来邻居都搬走了，那栋老房子经过的人变得更少，除了偶尔有几只野猫经过，就再没有其他了。
吴鸣就和那几只野猫打的好，甚至愿意多花几块钱买根火腿肠喂猫吃。
然后就有一天，那猫突然冲他呲牙，吴鸣很疑惑，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有人抢猫的吃食。
是个瘦的干扁的小孩，七八岁的样子。
小孩盯着他望，手里拽着火腿肠壳，嘴还叼着半块。
吴鸣也就看着他，想了很久。
算了。
吴鸣没踹飞他，绕过巷子，重新买了根肠，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同情心，就递给了那个小孩。
还说:“和猫抢食，也不怕得感染病。”
然后这小孩就得寸进尺了，吃了猫的肠，又额外白嫖了一顿，还想跟着吴鸣走。
吴鸣哪肯啊，养活他自己都是个问题，还要再养个小孩？疯了吧。
这小孩就这么跟到家门口，想偷偷摸摸的溜进去，却被踹了一脚。
很轻的一脚，因为吴鸣没忍下心来，他知道很痛。
结果就是吴鸣突然多了个弟弟，起了个名儿，就叫他未，也算是提前当了个爸爸。
可吴鸣并没有把这个小孩当做自己相依为命的人——因为有一个牵挂的人太痛苦了，吴鸣可能被惯坏了，吃不得苦。
上大学要很多很多的钱。
吴鸣努力的去打了很多很多份工，搬砖块，送外卖，做家教，裸拳搏击，地下笼，甚至去街头卖艺。
可家里还有个白吃的，他养不起。
于是他做了个重大的决定——把未送出去，扔出去，生死与他无关。
狠心吧，再狠心一点吧，吴鸣。
他记得未的苦苦哀求，他转身时也有想过停留，哪怕是半分半秒的拥抱，他也有想过…
可是算了。
他就是这么狠心吗？
不是的，几乎是绕过那条巷子的前一秒，吴鸣发现6岁时的眼泪好像并没有流干，温热的触感在他冰冷的脸庞下滑出一条湿杠。
他也许是愧疚吧，也许是因为未走了，他又成为一个人了，也许是这样吗？
可他明明早就习惯了孤独。
他很争气，在那届新兵当中很出挑，他的人生轨迹好像恢复了正轨，他做了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代表，成为了警队的手中宝，顺利的毕业。
他作为学长在台上发表感言时，却一眼看见了那个身高出挑，样貌冷峻，却出言不逊的人——未啊。
他第一瞬间想到的是长大了呀，而并不是还活着啊。
未有了自己的姓，叫陆未。
吴鸣毕业时，特意叫人关照了他，甚至在陆未毕业那年偷偷来了现场，送了一束匿名的向日葵。
他发现这小子运气太好了，那年他刚转身，这人就被有钱人家捡去了，还当了大公子，养的一身毛病。
吴鸣破例向局长推荐了他，知道陆未要调下来直接暗地里让他跳槽，让他成功的进入了这个精英缉毒队，又在编队时特意挑了他，让他成为了312的一员。
为什么呢？是重情吗？愧疚吗？那这未免太糟糕了。
可吴鸣就这样糟糕下去了。
他知道陆未绝对绝对绝对恨他，恨他的不得了，可看到这人往他身旁一站，他还是忍不住的想偷偷调侃两句——
哟，惯坏了。
然后细细的想了想，发现是被自己惯坏的。
无奈。
但这一切的一切，陆未都不知道。
吴鸣又觉得好笑，这小子不会觉得凭实力进的吧？确实有。
陆未不愿意接近他，很正常，吴鸣总是从后面默默的盯着他，想着他长那么高了，快比我高一个头了，身体也很壮硕，应该吃得苦了，想着他是怎么过来的，新家庭对于他来说好不好，会不会这么多年对他的恨意有一丝削减？
没有的话也行吧，至少还记得——但其实他更希望忘记。
记住一个人太痛苦了，更何况是伤害过你的人。
算了。
恨就恨吧，不愿意接近就不接近吧，就当普通的队长好了。
陆未可能是真的很讨厌他吧，总是来找茬。
吴鸣在办案办的久了，在警局里坐的久了，腰上落了些病，自己又不怎么好好用药，就一直这样疼，陆未特别幼稚，老是模仿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姿势，吴鸣没去说他，反而被局长要求写检讨了，吴鸣笑了一下，被陆未瞪了回去。
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领导：
我，陆未，在此郑重检讨自己在工作中的不当行为。
近日，我因个人情绪问题，多次模仿吴鸣队长的休息姿势，并在公开场合表现出不尊重的态度。这种行为不仅影响了队内的工作氛围，也给其他同事带来了不良示范，我对此深感愧疚。
作为一名警察，我应当以专业的态度对待工作，尊重每一位战友，尤其是经验丰富的前辈。吴鸣队长长期奋战在一线，为队伍付出了许多，他的经验和能力值得我学习，而非成为我情绪发泄的对象。我的行为幼稚且不负责任，对此我深刻反省。
我承认，我对吴鸣队长存在个人情绪，但这不应成为我破坏纪律的理由。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我应当以工作为重，以团队为先。今后，我会严格要求自己，端正态度，不再让私人情绪干扰工作，更不会做出任何有损队伍团结的行为。
请领导监督我的改正，如有再犯，我愿接受更严厉的处分。
此致
敬礼
检讨人：陆未
日期：2023年7月11日」
字迹锋利，却又很别扭，中间夸赞的那一段，删删改改，很乱，比起说是一封检讨书，更像是写小纸条骂人。
吴鸣拿着纸条看了好久，笑嘻嘻的冲着他说把中间那段重新用正楷字写一遍。
这种例子还有很多，比如说开车时故意加速，天冷时故意扇风，还“不小心”把队长的枪放在石头上砸坏了等等等等，吴鸣对这些都不怎么在意，总之桌上堆着的检讨书和保证书比新华字典还厚。
他不喜欢以牙还牙，但他确实喜欢给陆未找事干，大事儿不让干，小事儿都归他干，扫地拖地取快递，揉肩擦背叫起床什么的，陆未每次干这些都会很黑很黑，吴鸣心里就乐了，忍不住调侃。
吴鸣可能确实愧疚，但这并不妨碍他骂陆未。
骂的最惨的一次，是做任务的时候陆未违抗组织命令，义无反顾的冲进巨大的火势里去救人。
他跟着冲了进去，把陆未还有几个伤员拖了出来，那是他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露出那样的表情。
吴鸣甚至出手打人了，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拎起他的衣领也不管头上滚烫的鲜血正往眼睛里流，狠狠的瞪着陆未。
“你那么能耐就给我滚出312！”
陆未真的很能耐，冲着他回吼了一句——“他们有活的概率！是你他妈不想救，不是我不想救！！我自己有错我自己知道，但我救人就是没错！死人我也要拖出去！他们的尸骸不应该……”
“你这叫个人英雄主义！如果那真是活人怎么办！？你救得出去吗！？”
再然后，就是最后一场缉毒任务了。
吴鸣明确要求过，任何一个队员都可以跟着来，但陆未不行，可上级偏偏就派了他下来，吴鸣没办法，他知道这小子肯定会搞事情。
结果并没有，甚至最后是吴鸣自己判断错误，暴露身份，请求支援时使312队员全军覆灭，看着遍地的尸骸，他恨。
他恨他为什么判断失误。
唯一活着的就是他自己，陆未，还有一个叫余钦的新人警员。
他宁愿让自己去死，换这两位警员的命。
可他没死成。
余钦也没有救下来。
但最起码不幸中的万幸，陆未还好好的活着，不是么？
可为什么，为什么心口那么的疼呢？吴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