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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乐宴 ...

  •   空茫的虚无褪去,耳边传来风声。

      于是,岁月开始流转。

      四季轮回。

      细软的柳絮纷飞着落在脸上,带来绒羽般轻柔的触觉。

      谢乐宴纤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比最上品的灵石还要纯净的眼睛,曜石一般深邃,映着非人般的银色的光。

      他抬眸,环顾着四周。

      无人打理的深山,树和草自由纷乱地长。

      隔着几棵树的地方,似有水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水汽。

      有雾从水源处升起,仿佛应和着那棵最古旧的树的呼吸,蜿蜒着,流向山的另一头。

      吐纳呼吸之间,此方地界并无任何灵气,但深林里偶有鸟鸣,随处可见兽类走过又掩埋了踪迹的痕迹,极目望去,皆是生机。

      谢乐宴就这样静静看着,一动不动。

      胆小的鹿轻嗅着空气里天敌残留的气味,它轻巧地路过谢乐宴,好奇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便自在地在不远处的溪流边濯饮。

      白羽短翅的凡鸟落在他脚边,乌黑圆溜的眼睛倒映着它所见之万物。

      谢乐宴恍若生根在这片茫茫大山里的一株新芽,自他苏醒的两个时辰里,岿然不动。

      残阳如血。

      破空的箭矢堪堪擦着他的颊边飞过,钉在远处的树干上。铁质的尖头正中树的中心,震落一树绿叶。

      谢乐宴迟钝地转身,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远处的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后,便跳出来一个背着把弓箭的成年男子。

      他快步走到谢乐宴面前,在离他十步路远处,轻盈站定。

      一双猎鹰般的眼睛上下打量起谢乐宴来。

      谢乐宴头发微长,像是许久不曾打理过,但又不显得杂乱,没有任何装饰地披在耳后。

      额前的碎发半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猎人有一瞬间的怔痴。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的方向。

      他的衣服与自己不同,也不曾在村子里见过这样的样式,烫金的山水纹样的图案点缀在绸缎般的长袍上。

      少年整个人被轻薄的长袍包裹住,高贵又疏离。仿佛应该被供养在王都最高的祈福塔里,或者更像是误入人间的不世仙人。

      而后,他猎手的本能让他反应过来,在这荒郊野岭里,如何会有这般惊世之人,莫不是什么神灵精怪?

      猎人的手放到了腰边的弯刀上。

      却迟迟不见谢乐宴有何动作。

      谢乐宴微微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眼神微暗,而后歪头看向猎人,神色莫名。

      猎人也突然紧张起来,但是短暂的对峙间他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对方的丝毫的恶意或者攻击性。

      他咽了咽口水,谨慎地开口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宏盛王朝与江寰国交界处的一座大山,连绵数百里,将江寰国由西到东一分为二。大山的山脚下是一个存在了四百多年的小县城,锄县。锄县得名自依附而存的这座大山——锄山。

      谢乐宴看着猎人说话时开开合合的嘴,又看到他因为警惕而簇起的眉头,慢吞吞地举起两只手来。

      长袍有些大,宽大的袖子随着他抬起的手腕,向手肘处滑落,露出莹白纤弱的双臂。

      “你是何处人士,是宏盛的人,还是从江寰国来的?”猎人见他不答,以为是他听不懂宏盛的话,便学着江寰国的口音,又问了一遍。

      谢乐宴微微启唇,像是久病不曾开口那般,声音里带着略微的嘶哑和滞涩。

      “不,不是。”

      猎人见眼前这奇怪的人有了回应,便想乘胜追击,继续询问。

      他潜意识里对自己居然如此大胆地在锄山深处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心平气和交谈感到震惊,但那一闪而过的疑虑在那张好看的脸面前败下阵来。

      谢乐宴用缓慢的语调向猎人说明了身世。他自述是从宏盛和江寰接壤的某个边陲小城逃难过来的,在此之前,和一个婆婆相依为命。

      但是乱世人轻,终有一别。谢乐宴变卖了手里为数不多的值钱的东西,才给婆婆立了个漂亮的碑。

      为了躲避江寰境内数个势力之间的斗争,谢乐宴不得不躲到深山里,幸而他学过一些防身的功夫,才能在危险重重的山里平安活下来。

      他手里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随身带着的的只有那个婆婆的一枚玉佩,半个破裂的小鱼挂坠,是江寰边城最时兴的样式,还有半本被扯得七零八落的通关文牒,看不太清楚上面的字样来,只隐隐约约得见一个谢字。

      谢乐宴抬头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天色已晚,这里危险,快些下山去吧。”

      猎人本该不会轻易相信他人,但谢乐宴这张脸实在是让人生不出怀疑来,那双乌黑的瞳仁认真地望向自己,纯澈得一眼能望到底。

      猎人叹了一口气,很没有出息地心软了,他想起自己的女儿,要是自己的女儿也在什么地方遇到危险了,他也会像今天一样希望有一个自己一样的人去帮助她。

      “跟我走吧。”猎人别扭地不看谢乐宴,盯着一旁的大树,“既然遇见了,我也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儿,你就暂且跟着我回家吧。我家就在山脚下的王家村,虽然我一介猎户,算不得有钱人家,但给你一碗饭,一张床睡,确是没有问题。”

      “多谢。”谢乐宴回答得很快,可惜猎人没有看他,没能发现他眼中带上了一丝雀跃。

      “那我便叨扰你一两日。”

      “别,我没那么小气。几日都没关系。”

      说话间,猎人招呼着他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有些弯弯绕绕,周边都是附近的猎户放下的捕兽陷阱,做了特殊标记,是附近同行们约定俗成的用石头刻下的图印。

      此处已近锄山最深处的一带,除了来碰运气的猎户,再无旁人来访,因此也不怕有人误入其中的陷阱。

      此时猎人思索着,感叹幸好这漂亮的少年没有乱走,不然指不定不幸落入陷阱,那才是叫天天不应的绝望。

      谢乐宴亦步亦趋地跟着猎人,重复他踩过的乱石杂草。

      幽长荒僻的密林里,只留下一条人走过时的痕迹。随着夜晚山风的吹拂和突如其来的暴雨,全都消失不见。

      待到天晴雾散,又会恢复茫茫密林,蛮荒古拙的样子。

      “呼——还好回来得快,不然指定全被淋湿了。”猎人摘下毛皮的护腿,把弓箭和弯刀都收进门边的架子上。

      因为这场意外到来的暴雨,猎人把谢乐宴先带回了靠近山腰的一处暂时的落脚点。

      他转身看谢乐宴。

      二人脚程很快。猎人在此地长居,熟悉地形,又身手矫健,在两个时辰内从锄山深处回到自己的棚屋也已经是极尽所能。

      让他没想到的是,谢乐宴虽与他一直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却也完全没有让自己停下脚步等候。

      此时看他,除了一些雨滴坠在他的发丝和睫毛上,竟没有大汗淋漓,仍然是初见时那般出尘清冷。

      这更加深了猎人对他的好奇。

      “对了,我还没有告知你我的姓名。”猎人把身上的蓑衣摘下来挂在墙上,一边介绍自己,“我也姓谢,我叫谢秉灯,说起来我们俩还是本家,可真有缘呐。”

      “嗯,”谢乐宴点头,表示赞同,“很有缘。”

      相熟了以后,谢秉灯发现谢乐宴是一个和外表很有反差的孩子,在和别人说话时,他总是显得很认真,也会小小声地附和别人的话,这才显出一种与年龄相仿的稚嫩来。

      这小少年给他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曾经见过一般,在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里,谢秉灯已经把谢乐宴当做熟识了多年的人,又或许是谢乐宴乖巧得太过无害了,那段独自流离的生活又更让人心生不忍。

      泥瓦浇筑的山腰上的小屋子,被周边高大的石堆包围着,石堆在天长日久的暴晒和风化里形成了一个山洞,此时成为了一种保护。

      这里是一片山坳,土石都更加坚固些,周边也坐落着几座小房子,是众多猎户们在山上打猎时的落脚点。

      远处的雨更大些,像是从天幕里倾盆倒下一般,细碎的雨滴尚未落到地上,便被紧随而来的更大的雨滴击碎,幻化成更细小的雾。

      白茫茫一片。

      只有浓到能滴出墨似的天空里划过一两道无边的闪电时,才能勉强一窥这重峦叠嶂,隐天蔽日的黑云。

      “通常这种暴雨一两刻钟便会停歇,但今天真不巧,我刚刚看了一眼下山的大路上落了些石块,许是山风吹落下来的。这天色也不好,走小路总是危险,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带着你这小孩总是不好以身试险,我们今晚就在此处暂时休整一番,明日再回山下。”

      棚屋里整齐地堆了一些草药和兽皮,草药还是新鲜的,能掐出水来。

      “你的家人——”谢乐宴问。

      “无妨,我们靠山吃山,总是知道这天象难测,若是因为天气不好,没能回去,我妻子也是晓得的。”

      谢秉灯用火石点燃了柴火堆,“我家里还有个和你一般大的闺女,皮实得很,跟个假小子似的,不爱读书,整天就缠着我让我教她打猎。”

      谈起家人,谢秉灯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意来。

      他顿了顿,又想到谢乐宴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有些尴尬,正想着说些什么转移话题。

      谢乐宴俯身凑近火堆,把手从长袍里伸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里面添些小木棍。

      “那很好。这些年不太平,女孩学些傍身的法子,才不会叫人欺负了去。这是我婆婆跟我说的。”

      语气轻柔,谢秉灯听到了满溢出来的怀念。

      “嗯,你婆婆说的对,我妻子也是这样的想法。”

      谢秉灯指了指屋子角落的两张大小各异的弓,“看,她六个月前才能使得动那个小的弓箭,最近这半月,这张大弓她也已经用得很顺手了。”

      那两张弓静静地躺在那,像是两轮弯弯的月亮,上面绑满了白色的布条,是用旧了的痕迹。

      猎人清点了一番棚屋里的食物和草药,找出来一袋妻子不放心他硬要他带上山的一袋米。

      平日里,他都吃些现成的干粮,如今遇见这暴雨,倒是恰巧应急了。

      谢秉灯手脚麻利,很快便支上炉子,煮了一顿便饭。

      说是便饭,也不过是烧了水,切了点肉干和晒干了的野菜,放了一小碗小米,权当煮粥了。

      猎人平日里对吃食无甚要求,自然也不擅长做饭,只能仿着平日里妻子做菜的样子胡乱加了些调料。

      谢乐宴不挑食,兴致勃勃地坐在火堆旁边,等着锅子里的东西烧开。

      暴雨带走了夏日的炎热,竟显得有些寒凉。

      火堆烧得很旺,狂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借火势起舞。

      谢乐宴伸出白嫩的双手,拢在锅子边,水雾蒸腾在手心里,化成了一滴滴细小的水珠。

      这顿饭吃得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不早了,快睡吧,明早我先去看看布置的陷阱,要是逮到东西了就一起带下山去。”

      谢秉灯拿出两块干净的布料铺在草堆上,这就成了猎户们在山里留宿最常见的床。

      “我也去。”

      “行。”

      前半夜暴雨就停了,山间水汽深重,月光白森森的,透不进来,只在树的最高处点缀了些许的银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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