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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平小事 ...

  •   近年凡界的确算不上太平。

      昌盛了近百年的宏盛王朝在先帝的亲弟弟篡位登基后,无可避免地衰弱下去,周边的城镇被环伺的其余帝国瓜分殆尽,剩下的州府也都各自分裂。

      军阀混战割据,民不聊生。中原正统成了无人理会的空中楼阁,好像谁都能上去踩上一脚,顺便还要顺走些东西。

      幸而宏盛先帝的亲子携修士相助,拨乱反正,重登皇位。

      那些失去的疆土也被尽数奉上,他一剑斩下篡位的亲叔的头颅,告慰为这场战争而死的先帝和百姓,后改国号为隆盛,延续了宏盛王朝的统治。

      这几年,朝廷减少了徭役,赋税也比前些年头少了些,百姓才算是慢慢缓过来了。

      每逢战争,无论大小,吃苦的总是百姓。但数十年的流离和慌乱,依旧没能磨灭百姓生的意志。他们扎根在黄土浅滩之上,春风一吹,又活了过来。

      平叛后的十年,锄县已然恢复了生机。这还要多亏了这座锄山,物产丰饶,百姓才能借此生存。

      由于盛名显赫,甚至还有许多其他地方流亡来的人们在此处安家。

      锄山的白日来得很早,尤其是下过一晚雨,烈日虽灼烈,却也算不上燥热。

      谢秉灯一早就准备好要带下山的物什。昨日在遇见谢乐宴之前,他恰巧遇到了难得一见的凌霄花,密密麻麻生长了一片,鲜红色的花瓣嫩生生得能掐出水来,带到市集上一定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谢乐宴看过一遍那些印记就记下来了,此时蹦蹦跳跳地走在谢秉灯身前,那件古旧的长袍被放在小竹筐里,背在了谢秉灯身上。

      看着谢乐宴的背影,谢秉灯心里涌上一种复杂的感觉来。

      他其实从未设想过谢乐宴会留下来,毕竟他看起来与自己,与山下村子里的众人截然不同。

      甚至有很多有迹可循的破绽,一个到处流浪的人如何能在这危险的深山里保持这般不染尘灰呢。

      昨日初见,谢秉灯看到谢乐宴的第一眼,他看见整个锄山的生灵都在为这个神秘少年的出现而欢呼雀跃。

      最怕人的灰羽雀在他脚边梳洗羽毛,希望得到他的青睐;交叠的树叉分散开来,让阳光毫无保留照在他的身上、脸上。

      清风吹拂,最危险的深林深处,众花皆绽放。

      而彼时的谢乐宴,闭着眼睛,恍若一个没有生气的人偶傀儡,冰冷,又圣洁。

      谢秉灯躲在树丛后面观察了许久。

      他想,若是被这座山的众生所爱着的这个人,无论他是仙是妖,自己都会成为他虔诚的信徒,因为一个靠山生存的猎人,也是锄山里莽莽众生中的一个。

      或许是山神的化身罢。

      谢秉灯想。

      那一箭,是谢秉灯的私心,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从万千生灵中脱颖而出,成为那双烟灰眼眸注视的对象。

      他成功了。

      谢乐宴无知无觉地跟随着他,天真烂漫。

      他假装相信了谢乐宴漏洞百出的身世,并贴心地补上了注脚。

      “走吧,我带你回家。”谢秉灯听见自己对那个神灵精怪一般的少年说。

      就与来到这座山间小屋时候那样,谢乐宴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谢秉灯,走向他的家。

      他的去路。

      远远地还没有进村子里的时候,谢秉灯就看见村子外聚集了一大波人,他还眼尖地看见了自己的女儿,穿着不合身的短袍,露出一大截胳膊来。

      二人匆匆跑过去,只见谢秉灯揪着女儿的耳朵,把她从围观的人群里揪出来。

      站在女儿身边的几个农人认出了谢秉灯,激动地打着招呼,而后便招谢秉灯到围观的中心去,似是有什么需要帮忙。

      谢秉灯对女儿指了指远远站定的谢乐宴,“乘月,照顾一下这个小家伙。”

      “哇,你真好看。”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凑到谢乐宴身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精致清冷的少年。

      谢乐宴定定地看着她,努力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小女孩不怕生,凑近了谢乐宴,“你笑起来也好看。”

      “你是我爹从山上带下来的神仙吗,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一说话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谢乐宴只是含着笑意看她,小女孩见这好看的少年没有开口,也不恼,就自己围着谢乐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谢乘月,又偷偷看话本,老是看些不着调的东西,让你不好好念书!”

      被暴雨移位的石臼中间被不知名的东西砸了个大坑,变得破破烂烂,绕是谢秉灯心思活络也想不出什么复原的办法,只能和管事的说等天气好了,和工匠们一起重做一个。

      他从众人的包裹中出来,就听到自家女儿大胆地暴露了自己爱看闲话读本的事迹,当即怒火中烧,甚至连名带姓喊了女儿。

      “呀,被发现了。”谢乘月吐了吐舌头,对着谢乐宴狡黠地眨了眨眼。

      “走了,回家了,别让你母亲久等了。”

      谢秉灯还是大度地装作不在意,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皮得要紧,念一句顶三句嘴,他对女儿向来没辙。

      从村口走到东边谢家的这条路,变成了谢秉灯在前面走,身后缀着两条小尾巴。

      “昨日的暴雨,除了那座大石臼被砸坏了,可还遇见了其他困难?”

      谢秉灯一路走过各户人家门口,有些地势低洼的房子门槛被泡烂了。

      “嗯,我听文子说冯家的大门好像给风刮烂了,幸好虎子他们一家人前日去了镇上,没有人受伤。村长说了,到时候镇上会拨些钱给咱们修修那些泡烂了的农具和房子。不够的部分,庄主说他出钱贴上。庄主人真好。”

      庄主也姓王,是村子里最富有的人家,拥有最大的土地,帮佣人数众多,谢秉灯也在庄主手下做猎户。

      “娘亲可想你了。我还怕爹您在山里被大雨困住,但是娘可相信您了,她说您是锄县最厉害的猎户。爹,我也想像您那样当最厉害的猎户。”

      “行,咱就要当最厉害的猎户。不过,要是最厉害的猎户大字都识不得几个,说出去都丢人。”

      “哎呀,爹——”

      谢乘月见说不过自家便宜爹,生气地撅起嘴,不再理会他,转头去和谢乐宴说话。

      “乐宴,你多大了,我今年过年就十五啦。”谢乘月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谢乐宴低头想了想,“那我应当是比你大些,我该唤你妹妹。”

      “我才不信呢,你看起来那么小,我要当姐姐!”

      谢乘月比划了两下二人的身高,拍了拍胸脯道,“你认我作姐姐,我以后就罩着你啦。”

      谢乐宴点点头,也不管年岁到底如何,听话地喊了一声乘月姐姐,听得谢乘月笑开了怀。

      “乘月,在笑什么呢,远远就听见你说话呢。”

      三人走到谢家宅门前,里面迎出来一个女人,她便是谢乘月的母亲也就是谢秉灯的妻子赵桐花。

      赵桐花一抬眼就见到了二人身边的陌生小少年,未等她发问,倒是谢乘月先开口介绍了起来。

      “这是乐宴弟弟,和我一个姓氏,是跟爹一起从山上下来的。”

      谢秉灯平常也会救下一些在山里迷路的人,好心收留几日,因此见到陌生人,倒也不奇怪。

      但这次与平日有所不同,谢乐宴如今伶仃一人,也无甚去处,谢秉灯是打了收留他的想法。

      但是凭空多出一口人来,总是要从长计议,他本打算求庄主再给他一份工作,多做些活,才能跟家里人商量是否能收留一个外来人。

      赵桐花一听女儿的话,再看看谢秉灯一副有口难开的样子,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放下手中的箩筐,走到谢乐宴面前。

      赵桐花是世俗意义上推崇的美人。在长年累月的农庄生活里,眼尾斑驳刻成了皱纹,灰黄色的衣裳浆洗得很干净,虽然褪色,但这些都不影响她的美丽。

      她的好看,和谢乘月认为的谢乐宴的好看是不一样的,那是一种生长在土地里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美丽,像一株春芽,一捧麦苗,是柳叶弯弯的眉眼下挺翘的鼻梁和嫣红的嘴唇。

      赵桐花伸手,摸了摸谢乐宴有些苍白的小脸,把他在山上奔走不小心落到发间的小叶小心摘去。

      她转头责怪地睨了一眼谢秉灯,随后大口叹了口气,黑而亮的眼睛倒映着门槛边上僵硬站着的谢秉灯。

      她长舒一口气,回到灶台边上拿起一个刚烤熟的红薯,塞到谢乐宴怀里,怕他不吃,还小声嘱咐他,说这是挑的最甜的那个。

      谢秉灯昨晚问过他将来有何打算,那时谢乐宴愣了愣,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变得有一丝纠结,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谢秉灯想收留自己的打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很高兴,但是又生出一股怯意。他只跟谢秉灯说,他会留在锄县,找个活计。

      虽然这个世道,年幼的孩子出来谋生甚是常见,但谢秉灯这人向来古道热肠,见不得别人家孩子受苦,时常帮扶。

      他只对谢乐宴说了一句,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痛痛快快玩耍,自由自在才好,二人本就有缘,便是叫自己多辛苦些,也绝不会让谢乐宴一个人。

      谢秉灯咽了咽口水,看到赵桐花蹙起的好看的柳眉,在为自己紧张之余,还能分出心思来欣赏这幅场景。

      “秉灯,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

      赵桐花安抚了站在门外的谢乐宴,又给女儿挑了个圆圆的红薯,指挥她搬个凳子来和谢乐宴一起坐着吃。

      谢秉灯慢慢地向赵桐花说出了二人的相遇和自己的打算。

      头脑一热的想法,或许会给家里带来很大的负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本就是赵桐花操心得更多,一时之间,谢秉灯有些慌乱。

      “你什么都没想明白,却已经给那孩子担保了一切,若是将来他过得不好,你该拿什么去面对他?你这是对他不负责任!”

      赵桐花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她甚至言辞激烈地批评了谢秉灯的一时兴起,可她并不是不喜欢那个少年。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少年怯怯抬头,恍神之间让她想起了女儿小的时候,那时候,谢乘月不小心打翻了一个搪瓷碗,也是这般怯怯地望向她,生怕她不理人。

      “秉灯,我们收养一个孩子,不是只是把他养大就行。我们得为他的将来考虑。我们能供得起他读书,还是能够送他去修界修仙,还是说要让他继承你的衣钵,成为一个猎户。”

      “我一开始只是想着,这孩子一个人在山里生活,吃不饱也穿不暖。跟着我们,好歹能过活。确实我们会需要做更多的活计,但没事儿的,我还年轻,我可以和庄主出去做买卖,我会更努力的。”

      听着谢秉灯急切的保证,赵桐花自是有数,她从来都相信谢秉灯的保证和努力,谢秉灯也确实从未辜负这份信任,她只是经常需要对丈夫这种老是头脑一热的行为善后,因为往往这种善良是不计后果,缺少思考的。

      丈夫身上有一种天真而纯粹的善良,这种善良放在一个需要心狠手辣的猎户身上,其实是十分不合适的。

      但是赵桐花喜欢,她也确定自己能保护这份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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