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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羡神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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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人从来都不是那种柔弱的菟丝花,她原是宏盛京城脚下一个行商的女儿,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练就了一身看人待世的好本领。
在某次运送货物的路上,父亲突发疾病去世,又逢山贼作乱。
曾与家里几位长辈学过一些武艺的她,本来可以凭借自己,就算受一点小伤也可以全身而退。
但那时还是个少年的谢秉灯恰巧路过,赤手空拳的想要保护她,被山贼打得哪哪都是血了,还把她护在身后。
那时候赵桐花就想,这是一个多么赤诚,多么可爱的少年啊。
后来二人的结合便是顺其自然。
最终那批货物还是成功送到了买家手上,那也是赵桐花最后一次作为行商活动。
她拜别了家里的兄弟,毅然决然地和谢秉灯在村子里定居了,又借着高超的绣技和算账的本事,在王庄主的庄子里谋了个好差事,逢人都要被喊上一句赵大娘子。
“既然我们因为缘分相遇了,这便是个好事。”赵桐花还是不忍心念叨谢秉灯,“但念书,以后长大娶妻生子,哪件都不是小事儿。幸而这孩子还小,一切都能说来日方长。”
“嗯,来日方长,凭我这一身好本事,努努力肯定能谋到更好的差事。要是我不行,这不还有你赵大娘子嘛。”谢秉灯知晓了妻子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开始那般严肃,也只是担心他们耽误了少年前程。
“好,一切有我。”赵桐花拍拍丈夫的肩膀。
“来吧,等你回家好久了,赶紧来吃午饭。”
“诶,好嘞!给我留个大土豆子,好几天没吃你烀的土豆,可想着这一口了。”
“娘亲,爹,我给你们搬了凳子,快和我们一起吃。”
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小矮凳上,屋子里是被暴雨泡坏了的地板,屋外是还未尚未退去的潮水。四个人坐在高高的门槛儿上,远远看去就是一家人。
“这几天潮水会慢慢退去,我们有什么要修补的得尽快去村长那儿登记。”
吃完饭,赵桐花又开始指挥着谢秉灯干活,谢乘月也被打发去隔壁独居的王六婆婆家帮忙。
“来,乐宴,听秉灯说你会写字,能帮赵姨记录一下损坏的东西吗?”赵桐花怕谢乐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无聊,拉着他一块儿来做些简单的活,一边给谢乐宴介绍村子里的情况。
“虽然昨日雨确实大,但除了破坏东西外,好像也没有更惨烈的后果,我们自己重建起来还是很方便的。”谢秉灯一边往屋外搬东西,一边庆幸着,“家里那些大的石磨呀,织机呀都受了潮,需要多晒晒。”
暴雨过后,夏日开始重新展现它的灼热。发霉的,潮湿的感觉慢慢散去,山上的柏木松竹一根根运送到村子里。
破旧的茅屋被推翻,新的木屋重新建起。村民们互相帮助着,日子在一天天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暴雨之前的平静。
“娘亲,我们回来啦。”
谢乘月拽着谢乐宴的衣摆风风火火地跑进院子里。
她的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张似是写了许多字的纸。
半年过去,谢乘月抽条了许多,渐渐有了大姑娘的样子,但还是像原来一样喜欢舞刀弄棒的。现在的她已经能很熟练的使用弓弩和弯刀,偶尔还会和父亲一起上山打猎。
“娘亲快看,这是乐宴弟弟的卷子,夫子课上直夸他文章写得好。”谢乘月炫耀一般把卷子摊在赵桐花面前。
这半年以来,每次看到谢乐宴的卷子,笔锋凌厉,有风有骨,赵桐花自然也是满意得不行。
她早就明白女儿不是个读书的料,但还是要求女儿必须学完四书五经,懂得礼义廉耻,这之后随她想当个猎户或者嫁人都可以。
乘月,乘月,这个名字里本身就包含了她的期许,不必做大家闺秀,尽管去自由,快乐地生活去。
谢乐宴的到来,倒是让他她体会了一把家有青年才俊的快乐。
她慈爱地望向叽叽喳喳头碰头小声说话的两人,这里的叽叽喳喳特指谢乘月了,谢乐宴还是像以前那样,乖巧安静。
赵桐花从不要求谢乐宴跟着谢乘月一起喊母亲,一直以来都以赵姨,谢叔称呼,但村子里的都知道,东边的谢家收养了一个好看的儿子。
“夫子说,下个月的初一,在霞稻郡会有灵光宗的仙长来选拔有天赋的孩子入仙门修仙呢。”
谢乘月挽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接过谢乐宴递过来的玉米。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学堂里可热闹了,大家都想去凑这个热闹。”
赵桐花给女儿理了理卷翘的鬓发,“若是真有天分能被选中,便是个极好的出路。在娘的家乡,听说有几个入了仙门的孩子,他们手指头里漏下来一点东西,便让他们的家人成了当地顶顶有钱有势的家族。”
说完,她站起身来,插着腰,闲不住地又拿起笤帚清理谷物渣子,“不过咱们家不讲究这些,你们要是想去就去,不想去一辈子就当这普普通通的凡人也好,娘有的是力气照顾你们。”
“我不去,正好选拔的那几日学堂休沐,我来帮赵姨晒谷子。”谢乐宴已经打好了主意,趁着休沐,帮赵姨干些活计。
“我也不去,我和爹上山打猎去!”
近两个月谢乘月因为成绩糟糕,被谢秉灯勒令在家好好读书,没带她去过一次山上。
“你们这俩孩子,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和那憨货一个样儿。”
被称作憨货的谢秉灯此时正在跟随王庄主的队伍,在几个城间,坐走商生意。他很好地在履行当年努力做活计养活家人的承诺。
和赵桐花聊完天,谢乐宴就自觉带着谢乘月到屋里去念书了。
为了下次课堂上不被先生点名批评,谢乘月还是努力把不过脑的知识塞到脑子里。
从窗子向外看,赵姨背对着他坐在院子里,冬日的太阳并不烈,暖融融地包裹着。
谢乘月在一旁念着之乎者也,不到三分钟又果断放弃。
“给我讲个故事吧。”谢乘月很喜欢听谢乐宴讲些奇闻异事,他看过很多书,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谢乘月对此乐此不疲。
谢乐宴想,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种生活。
虽无钟鼓馔玉,但太平无事,不羡神仙。
虽然在谢家宅里,关于灵光宗招收弟子的话题还不如一颗稻谷重要,但在整个锄县,乃至整个霞稻郡周边的几个州郡来说,都是一等一的重要。
先不说成功入选的弟子每人有二十两银子的盘缠费,便是各级官员送到这家里的礼物都是数不胜数。
无数的贫农家庭幻想着靠着自家六至十六岁的适龄孩童一步登天。
那些懵懂的,不知事的孩子,在大人编织的关于权力,长寿和财富的美梦里,以为自己已然已经成了仙门弟子,开始飘飘然,不胜期待。
休沐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谢秉灯前两日就随商队回了锄县,这几日一直往山里跑。
整个锄县打算去选拔的孩子们在七日前就在县衙门口集合,由王庄主带队和县衙的捕快们一起,驾车护送孩子们一起去郡府。
初一一早,太阳还未升起,谢乐宴便背上箩筐和谢乘月一起赶集去了。
每逢初一和十五是镇上的大集,商户很多,但今日是赵桐花在庄子里轮值,便托了两个孩子来集上采买。
另一头,孩子们坐在马车里交头接耳,兴奋和期待交杂着害怕,一边期待着自己能有灵根在修界一鸣惊人,一边又舍不得父母亲人,也害怕自己毫无才能,被大家耻笑。
大一点儿的孩子都显得更内敛些,他们已经明白,很多东西说出来也并不一定能够实现。于是,那些期望和害怕都埋到了心里,成为了不可言说的心事。
二人从村子里出发,一道同行的还有许多年长的婆婆和阿爷,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荡荡,各个都准备在大集上一展身手。
“乐宴弟弟,你说,仙人会是什么样的呢?像话本里那样,飞檐走壁,点石成金,翻云覆雨的,还是像和尚那样,无欲无求的?”
虽然嘴上说不想修仙,但是好奇的天性总会让谢乘月忍不住遐想,去编织一个与自己现在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
谢乘月知道,谢乐宴说不想修仙,那就是真的不想,她很好奇,谢乐宴一直看来都是这样无欲无求他有没有什么一定想得到的东西或者一定想要完成的心愿呢。
“乐宴弟弟想长大以后做什么呢,爹一直在念叨,说猎户靠天吃饭,太苦了,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而且我也不擅长念书,也不想成亲。啊啊啊,好烦恼啊。”
谢乐宴不像这个年纪在抽条的其他孩子,几乎没怎么长高。
他一手提着谢乘月的背篓,一手接过身边王阿爷的小布包,还未开口,倒是受帮助的王阿爷接茬道:“仙人应该很辛苦吧,你看世界上那么多道理,你们现在在学堂里学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已经很辛苦了。要做那万中无一的仙人,会比现在苦一千倍一万倍。”
谢乐宴点点头。
“我不愿意与你们分别,也不愿意修那劳什子的大道理。我只想在这里生活,和你们一起。过两年等我成年了,可以到书塾做工,先生说学堂还缺人,这样农忙的时候还可以给家里搭把手。乘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赵姨谢叔和我,我们都会支持你。”
“嘿嘿,乐宴弟弟真好。王阿爷说的对,那太难了,我不擅长念书,肯定也不会擅长修仙啦,还是安安心心做我的凡人吧。”
另一边的楚姨也说:“可不是呢,要是我儿子要去修仙,以后再也不回来,我肯定天天以泪洗面嘞。”
“切,你们这些凡人,怎么会懂修仙的好处,都是劣等人,才只能一辈子种种田,目光短浅的家伙。”
讲话咄咄逼人的是村口的王四叔,他嗤笑了众人两句,甩了脸色快步走开了。
“他家三个儿子都去哪个什么什么宗的选拔了,他老是在说自己的孩子多么厉害,可能觉得能选上吧,八字还没一撇呢,倒是先看不起人了,我看到时候丢脸的是谁。”
王阿爷撇撇嘴,不想再提那烦人精。
众人很快便到了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