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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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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好东西回家时,太阳微微探出头,路面上结的冰霜已经慢慢融化,融化的冰水和黄泥土混杂在一起看起来脏兮兮的,幸亏我们穿的是雨靴,不然肯定溅得裤腿上全是泥点子。
冰融化吸热,气温比我们出门时还要低,虽然我裹得像个球,还围上了围巾,但露在外面的耳朵尖和脸颊还是被冻得红肿。
“哥,我的耳朵尖都要没有知觉了。”
李坚伸出插在棉服口袋里的手,贴着我的耳朵揉搓,他的手很热,手指关节处还有干活磨出来的茧,揉搓得我的耳朵痒痒的。
等到我的耳朵有了一点温热,他立马拉着我的围巾把我的半张脸和耳朵全都围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先这样包着,我们赶紧回去烤火,外面太冷了。”
到了院子门口,我用身体撞开院门,两脚一踩甩掉脚上邋遢的雨靴,换上张雪梅给钩的棉线鞋钻进堂屋,张雪梅和张玉兰正在屋子里炸糖油粑粑,因为不通风,甜香味溢满了整个屋子。
“冷死了!冷死了!”我嚎叫着把脚伸到火盆上烤,在路上走着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把鞋子脱了,我感觉我的脚简直就是一块千年寒冰。
小猪看到我回来,立马跑到我的腿边躺下,最近它的伙食有点太好了,躺下的时候肚子上的肉都能平铺给它当被子盖了。
李坚把东西放到厨房后才进来堂屋,屋内外的温差让他浑身打了个颤。
“哥,你快把鞋脱了,我看看你的脚。”我叫他。
“看脚干嘛?”
我把自己红肿的脚给他看,“你看我的脚,都变成猪蹄了。”
李坚把鞋脱下,他的脚也没有比我好多少,我们俩的脚放到一起就是一大一小两个猪蹄。
“你们脚肯定是冻伤了,”张玉兰把手在围裙上擦两下,起身往厨房走,“厨房里烧着有热水,正好你们泡泡脚。”
冻伤过后的脚泡进热水里十分痒,还带着微微的刺痛,我忍不住把手伸进热水使劲抓两只脚,但是那股痒意像是从肉里传来的一样,任我如何抓都无济于事,我的脾气上来了,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恨不得把皮肤抓破。
热水随着我的动作在桶里晃得劈里啪啦响,有一些还被甩了出来,溅到了小猪身上,小猪站起来甩甩毛,翘着尾巴走开了。
“别抓了,”李坚叫住我,“再抓就要出血了。”
“可是真的好痒,哥,你不痒吗?”
“痒,但是能忍。”
“泡得差不多了就把脚擦干抹点这个。”张玉兰把一个塑料小方盒放到我身边的凳子上。
塑料小方盒里是猪油一样的白色膏状物,闻起来还有一股香味。
“这是猪油吗?”我问张玉兰。
“谁会拿猪油擦脚,这是凡士林。”
“凡士林是什么。”
“润滑用的,冬天要是皮肤干抹点这个很管用,冻伤应该也可以抹。”
“哦,好。”我照张玉兰说的,把脚擦干后仔细地把脚抹上一层凡士林,抹凡士林就像小时候玩泥巴一样,手感舒适很好玩,我涂完自己的脚不够,还把李坚的脚也抓过来抹上一层,“大功告成!”
买回来的菜是留着除夕夜吃的,小年晚上吃的比较简单,就是之前熏好的草鱼、油炸鲫鱼和一碗白菜。
在张雪梅把菜都炒好后,李坚把锅洗了给我做可乐鸡翅,张玉兰路过看了眼锅里黑乎乎的一团,笑着说我们这是要炼长生不老药。
李坚把可乐鸡翅盛出来,尴尬地看着我,“好像做失败了。”
“看起来还可以啊,我尝尝。”虽然看起来像烧糊了,但是味道真的还可以,李坚一脸不相信,觉得我在唬他。
“不信你自己尝尝。”我把鸡翅递到他嘴边。
他试探着咬了一小口,紧皱的眉头随着咀嚼慢慢展开,“确实还可以。”
四个鸡翅我们四个人正好一人一个,张雪梅和张玉兰被鸡翅卖相吓退,说什么也不肯吃,怕中毒,还是我和李坚先吃给她们看,她们才愿意试一试。
小猪只有鲫鱼吃,急得不停地在张雪梅脚边打滚,张雪梅把吃完的鸡骨头丢到它嘴边,它舔了一口,嫌弃地用尾巴把鸡骨头给扫开了。
张玉兰被小猪这变脸的速度逗笑,吐槽它鬼精鬼精的,跟人一样要吃肉,不吃骨头。
过年这几天电视常开着,电视里在放一部几十集的农村苦情剧,张雪梅和张玉兰晚上吃完饭边织毛衣边看,追得很上头,每次里面的女主角哭,她俩也跟着掉眼泪。
这个电视剧要放到晚上十点,她们也就织毛衣织到晚上十点,在这种加班加点的情况下,我和李坚还有小猪赶在除夕夜那天穿上了她们织好的大红毛衣。
大红色喜气洋洋的,穿在身上也算是有了过年的氛围。
小猪第一次穿衣服,毛衣刚上身时连路都不会走了,像人顺拐一样,四只脚走起来乱七八糟的,不过适应之后它就又能健步如飞,追鸡摸狗了。
我们家没有买现成对联的习惯,以前李桂生还在时,对联都是他手写的,现在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我和李坚。
我的知识有限,抓着脑袋想了半天,写下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上六年级的李坚会的诗句比我多,他拿着毛笔写出了一句切题的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我们俩的字一个不如一个,写得像是鬼画符,张雪梅虽然不认识字,但是美丑还是分得出来的,她“嘿嘿”笑了两声,说这么写挺好,正好贴起来辟邪。
害怕自己的字被院门外来往过路的人看到,我立马抢着说要把自己写的对联贴后门。
李坚挑挑眉,“既然这样,那我就要把我的大作贴到院门上去,让过往的人都来观摩观摩。”
李坚的大作在院门上没能“活”多久,因为小猪把他的字当成了一条条鱼,竖着爪子就把那副对联给抓坏了。
李坚气得去追它,小猪身手矫捷,一跃跳上围墙,但可能是穿上毛衣后它误估了自己的体重,跳上围墙它还没来得及得瑟就摔了下来,崭新的毛衣在湿漉漉的泥地里滚了一圈后变得看不出本色。
李坚把它抱起来,脱下它身上的毛衣,笑着骂它是傻猫。
除夕夜,电视里正在放春晚,主持人穿着喜庆的礼服报幕,我坐在火堆前捧着鲫鱼豆腐汤看得津津有味,李坚怕我看得太专心被卡到,就端过碗替我挑起了鱼刺,小猪看到有熟鱼肉,立马趴到我的脚边,露出肚皮蹭啊蹭。
张玉兰看小猪那副讨好的样子,笑骂小猪有奶就是娘。
上大学时,文学鉴赏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说过一句让我影响深刻的话,原话我已复述不出来了,但大意大概是:人的生命就像一朵花期漫长的花,前期一点点绽放,在某一个时间点迎来绚烂的顶峰,而在此后的每一天,生命都不过是在慢慢走向腐烂。
对我来说,我生命迎来绚烂顶峰的时间点应该就是那个除夕夜,我有李坚、有外婆、有小猪、还有在我记忆深处从未离开的外公,我以为像这样的除夕夜还会有很多,但是现实却是从那时起,对我而言所有珍贵的东西都在慢慢失去。
初二那天,张玉兰的大继子刘志远来了我们家一趟,说是怕张玉兰一个人在老家孤单,所以想把她接城里去。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毕竟这么多年张玉兰一直都是在我们家或者一个人在自己家过的年,怎么今年就突然想到要接她去城里了。
张玉兰养老都要依靠她的两个继子,所以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嘴上也不敢多问,只能和我们告别后收拾东西上了刘志远的车。
张雪梅带着我和李坚一路跟车送到了村口,上了大路车速加快我们就跟不上了,只能站在村口的樟树下看着车走远。
本来刘志远说好过完年就送张玉兰回来的,但是都出了元宵还没信,张雪梅心里放心不下,打了个电话过去问。
电话是张玉兰接的,她说刘志远单位里要评道德模范,刘志远非让她留在那里不许走,好让外人知道他孝顺。
张雪梅问刘志远对她好不好,她说好,张雪梅说既然对你好那你留着他们家也挺好的,回来了家里条件也不一定有城里好。
知道张玉兰在城里过得不错,张雪梅放下心来,转头去忙自己的事,那时她的腿已经好全了,不需要有人时刻在身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