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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叠只青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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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科试卷缟素一般铺天盖地,学生捧着白色讣告激动地讨论成绩,万子星往往都在此时变得透明。没人关心他的,因为不需要问一个不够格当对手的人。
朔风吹来一大片阴云,横亘在学校头顶,在高楼切割的天空上幅员万里。
万子星打不起精神,他的成绩就算不记零也很难启齿,数学90语文99英语93物理52化学61……
听着还好是吧?
但他在实验班。
(2)班和前面(1)班都是年级百强的怪物,谁出了2考场都颜面无光,而万子星在第7考场。
虽然他是以体育生的名头进来的,但每次考试被碾压在脚底的感觉也太糟了。
万子星答应要考个好分数,舅舅也激励他很久,如果实现,妈妈会高高兴兴回来看他。
而现实是,真实成绩和作弊记零应该都已通过钉钉后台发送到家长手里,他没脸见妈妈了。
詹月推了推他的手肘,“听课。”
女班长真的会提醒他学习,虽然万子星没心情,看着满屏数字符号开始失神:白色手迹,黑色底板,人手一份讣告,写尽自己的一生。
简直像葬礼一样,轰烈的,沉默的。
詹月又推了推他,这次她没说话,甚至目光也没离开黑板,专注听陈老师的每一条思路。
万子星半路加入,听是听不懂了,先把笔记抄上吧。
偶一回头,卜彗年在做一本砖头那么厚的化学习题册,等到陈老师要讲最后一题时才听会儿。贺语宙也没闲着,叠了一只大青蛙,万子星回头时纸青蛙起跳,精准弹到眼睛。
万子星扔给他时被点了名。
贺语宙强行憋笑,目光打向别处,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万子星只能站起来,对上陈老师的问话,“手里忙什么?”
“不是我……”
“你还狡辩?我不听你的借口!”陈述苦口婆心地拉出一段话,“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耽误一分钟,五十个同学就是五十分钟,这节课早就结束了!”陈老师撩了把微长的头发,“把你手里东西拿过来!”
万子星把纸青蛙送过去,得到劈头一句,“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你写贺语宙的名字干嘛?贺语宙最后两题拿了满分,你不听课还跟他逗?你傻不傻?他随便写点都比你分高!”
他说得激动,咳得脸红润润的,“回去站着听。”
万子星冷着脸走回去,贺语宙已经低头叠第二只青蛙了,所以完全没接收到万子星的眼波,不知道找谁要的粉色碎花包装纸,粉青蛙在陈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擦过万子星的身体落在桌子上,嘟着大红唇,身上背了三个字。
“么么哒。”
万子星阴着脸瞪他,结果陈老师又喊道:“万子星,你还回头?看哪?”
真是服了。贺语宙做什么都因为躲在后面看不见,或许也是因为管不了,老师们很少说他。
“看您。”
“看我干什么?看黑板啊!”
詹月举起手,并不忌讳直接揭发会带来麻烦,“陈老师,是贺语宙叠青蛙扔过来的。”
陈述从讲台下来,仔细看了看两只青蛙,厉声问:“贺语宙,是你叠的?”
“对!”贺语宙不等他再问,笑嘻嘻地站起来,他没个站相,颀长的身体东歪西斜。
万子星坐下了。
下课的时候,詹月严肃地跟他说:“你上课注意力太差了,是不是做兼职熬夜?”
万子星平静的面色起了些波澜,“偶尔是到比较晚。”
詹月摘下眼镜按了按太阳穴,“那这个兼职就得不偿失了。”
她摘下眼镜后,目光朦胧柔和,没有眼镜竖起的屏障,也不显得冷漠拒人。
女班长很有责任心,一旦答应什么事她是真会践诺,这让万子星有点不适应。其实,他学得如何连老师都多少有些放弃了,突然出现一个不太熟的班长要拉上他,心中微微惶恐。
这时卜彗年对照人名,收校外研学的费用。
校外研学算必修学分,拱照高中制订了几种方案,最终一个方案脱颖而出,垄断了全体师生的投票。
——去北京环球影城。
从天津到北京通州区,包大巴两个小时可以到达,包车加门票虽比一般研学活动的费用高出很多,但没人提出异议,还把隔壁校小孩馋哭了。
万子星交了自己那份钱,顺便把贺语宙那60块也交上,贺语宙又给他扒拉开,砸给卜彗年七百,财大气粗地说:“不用找了。”
“我现在也没零钱。”卜彗年笑道,“如果最后张妈妈也没零钱,你多出来的就充作班费了。”
“老子还差这几个钱?”
詹月“啧啧”二声,“啥家庭啊?地主家傻儿子?”
卜彗年望向詹月,“你那份我交上了,上次你们家请吃饭,我们还一直没回请。”
詹月刚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谢了。”
卜彗年拿起名单去催收了。
万子星说:“你们俩很熟啊?”
这是高一上半学期,刚刚结束期中考试,常理来说所有同学才认识两个月。
“我们是十年的狱友了。”
“狱友?”
詹月微微一笑,脸上些许酡红,“我们六年小学、三年初中,始终同班,十年寒窗苦读一直被关在铁窗后,可不是狱友吗?”
不知该羡慕还是该抱怨,在学校有个一抬眼就看得到的、对自己历史了若指掌的人。
万子星指了指卜彗年压在底下的厚书,“这是什么?”
詹月举起来细心折上页脚,翻到封面,“化学奥赛,他们家从小就培养他走奥赛途径,如果能考到好成绩,可以保送清北。”
万子星听都没听说过这种比赛,不过对于化学61分的人来说,没听过也不算埋没人才。
“你不考吗?”
“我?”詹月微微怅惘,“我是不可能了。”
贺语宙又叠了只新青蛙,专向万子星脸上跳。加上刚才课上没清算的龃龉,万子星拧着他两边颊肉往外扯,“你有完没完?”
贺语宙不知是哪里爽到了,眼睛眯着笑,下一次掐着万子星的脖子还回来。
詹月看了看新青蛙,顺着折线拆开,是贺语宙的数学试卷,满篇乱写乱画,却在最后大题略微控制,字迹工整了些,思路比陈老师讲的复杂点,但也能得出正确答案。
这种脑子不可能不会做前面的基础题。
联想到贺语宙月考的特殊情况,詹月问:“你是在压分吗?”
万子星听见了,手一松,一同问贺语宙,“你总分多少?”
贺语宙:“倒数第二啊。”
“我问你多少分!”
“你猜。”
万子星仗着体育生的敏捷,把他桌斗里的手机抢过来。每次考试后,阅卷后台会自动统计总成绩、平均成绩、主科平均成绩、班排名、校排名、市排名,把这些数字通过钉钉准确投放给个人。
主打一个把人逼死。
万子星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半天,贺语宙也不跟他抢,但懒懒地说:“别让张妈看见。”
他每次喊张老师都像霸总文里喊保姆似的。
万子星脸色平静地把手机还给他,詹月也颇有兴趣地凑上来问:“他考多少?”
“他没装钉钉。”
“自己的手机谁装钉钉?”
贺语宙赶紧把手机藏进桌斗,他的张妈特别爱课间溜达,已经让他上供了一部iPhone 14pro,从那之后他就再也用不上苹果,顶多是个小米15 Ultra。
智能手机时代,钉钉这个逆天APP把老师、学生和家长逼得无处遁形:很多作业、复习材料是通过班级群发布,假期打卡训练也是,安全书、责任书、告知书也是,家庭人口普查、社会关系、疫情时候接种统计也是,网课更是……
看漏一个通知就会接到张妈妈电话连线。
万子星是头一次知道还有这么倒行逆施的人,不过对方是贺语宙的话,得说“这才是他的风格”。
贺语宙的风格还独特在安装了天文通、观星等几个少见的APP,屏保图片是环状的五彩星云。
万子星撇了下嘴角,“我放学拿到手机看。”
乖孩子的手机到校后一律存在班级保险箱,手机管理专员每天放学后开锁发手机。
下节课还是数学,期中考试被杀麻了的学生伤口淌血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学新课。
陈述腆着圆圆的肚子,如数家珍地介绍三角函数,詹月戴上眼镜,卜彗年摊开奥赛书,万子星做了个手臂伸展,也抖擞精神听课。
一只青蛙划出抛物线跳到万子星头上,正正中中,盘踞,突眼睛挑衅着看它的人。这个人就是陈老师。
“贺语宙,你起立!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你这不长眼的!”
“陈老师,不是我!”
贺语宙的长腿伸向旁边同学,大喇喇的犯浑,还无辜地眨眼。
“我亲眼看见你把它弹到万子星头上,不是你是谁!”
贺语宙认真地胡说八道:“它已经是只成熟的青蛙了,它自己跳的。”
“我看你才是成熟的青蛙!”
陈老师的话掀起蛙声一片。
“靠!老师,我这么帅,你说我是青蛙,我要打教育局投诉电话!”
“你去你去。”陈老师不耐烦地摆手轰他。
底下同学全是看热闹的,来回观察陈老师和贺语宙的表情。
陈述朝门外一指,“拿着你的卷子出去把空题补上,什么时候补全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会!”贺语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看了吗就说不会?”
“那我懒得写。”他换了个借口敷衍。
万子星很看不惯他这种做派,突然起立,桌椅一拉,抄过贺语宙的卷子塞他怀里,还不忘给了他一支笔,把学闹推到后门,门一关。
贺语宙那张错愕的脸方方正正摆在后门窗户正中间,班里突然集体鼓掌,伴随着大快人心的笑。
“靠,万子星你怎么敢的?”贺语宙在窗外骂骂咧咧。
万子星一次也没有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