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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微服私访故地重游,同心共育继承国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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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阳光透过紫宸殿的雕花窗棂,在熊瑶的《治平要略》上投下斑驳竹影。
她咬着朱笔杆,望着御案上柳寒月亲手摆的青梅,忽然用镇纸敲了敲桌案:“母皇,这西域通商策写得像老太婆裹脚布。”
熊少卿正在批阅奏折的手顿了顿,狼毫笔在宣纸上洇出墨点。她抬眼时,正看见熊瑶把脚翘在矮榻上,玉色裙摆扫过满地卷轴,那是她今早故意散了满地的《商君书》。
“过来。”她故意沉下声,却在熊瑶蹭到身边时,偷偷替她掖好散开的腰带。
“又想挨板子?”柳寒月端着蜜渍青梅走进来,发间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她看着熊瑶嘴里塞满梅子,裙摆还沾着方才翻墙的草屑。
熊瑶突然把书往桌上一摔,墨汁溅在熊少卿的龙袍上:“凭什么谢矜寒的女儿能去巡防营练刀,我就得读这些破书?”
话音未落,就被柳寒月揪住了耳朵:“昨日是谁在坤安殿,把太后的玉如意碰掉了还嘴硬?”
熊少卿看着熊瑶涨红的脸,忽然想起熊雨洁在绝笔信中的嘱托:“别让瑶儿像我一样活在阴影里。”
那时她展开那封泛黄的信笺,熊雨洁清秀的字迹在阳光下浮动:“瑶儿若问起生母,便说她去了极远的地方种树。”
“明日跟我去刑狱司。”熊少卿突然开口,看着熊瑶瞬间瞪大的眼睛,“你写的《宽刑疏》漏洞百出,得亲眼看看何为刑罚失当 。”
她想起前日熊瑶偷偷把御膳房的点心分给扫洒太监,那孩子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还留着被柳寒月罚抄时磨出的茧。
更鼓敲过三更,熊瑶揉着发酸的手腕,看见熊少卿的书房还亮着灯。她扒着门缝望去,只见柳寒月正替熊少卿梳理长发,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传来轻笑。
桌上放着她白天弄污的龙袍,柳寒月已经细细绣上了新的竹纹。
“在看什么?”熊少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熊瑶吓得转身,却被塞进一个暖手炉。
她望着两位母亲鬓角的微霜,忽然想起《商君书》里那句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闷闷地说:“明日刑狱司,我要带烧鸡。”
柳寒月轻笑出声,熊少卿故作郑重:“准了。”
宫墙外的梧桐沙沙作响,熊瑶望着两位母亲交叠的身影,忽然明白那些严厉的斥责、罚抄的深夜,原是比青梅更甜的守护。
而她肩上的龙纹披风,终有一日会换成真正的皇袍,只是此刻,她更想偷偷把母后新做的梅花酥,塞进母皇的奏折堆里。
熊瑶及笄那日,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飘出龙脑香,与她鬓边新插的白玉簪相得益彰。
熊少卿将檀木匣放在她面前时,匣盖上烫金的 “虞”字在烛火下泛着暗芒,那是虞国皇室特有的徽记,比她见过的任何器物都更显沉重。
“打开吧,这是你生母留给你的。”熊少卿的指尖划过匣面。
柳寒月轻轻握住熊瑶攥紧的拳头,替她展开颤抖的手指:“她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匣内的信笺用素绢制成,边缘处可见细密的针脚。
熊瑶一眼就认出那是母亲的字迹,喉头瞬间哽住。记忆如潮水涌来:丞相府的冬夜,母亲用冻裂的手将最后半块饼塞进她嘴里。
陆明浩打骂时,母亲把她死死护在身下,还有临别前那个混乱的夜晚,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
“瑶儿吾女:当你读此信时,娘已与仇人同归于尽。犹记你五岁生辰,我偷偷给你煮了碗面,你非要分我一半……”
熊瑶的泪水砸在信笺上,晕开“生辰”二字。她想起那个被管家婆打翻的粗瓷碗,面汤洒在地上,母亲却笑着说“没关系,瑶瑶先吃”。
信中那句:“你外祖熊屹山逼我杀你少卿姨母,吾宁焚宫而死,亦不做此等禽兽事。”
让她浑身颤抖,原来母亲最后的烈火,烧尽的不只是仇人,更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沉的守护。
“她从未想过放弃你。”熊少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展开另一幅残破的锦帕,上面用血线绣着半朵枯萎的梅花。
柳寒月替熊瑶擦去泪水,拿出一枚烧得变形的银锁:“这是你出生时,她用自己的金步摇熔了打的,锁面上的 “瑶”字,是她亲手刻的。”
银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熊瑶忽然想起小时候偷偷藏在袖中的半块饼,那是母亲省下的唯一口粮。
“她总说,瑶瑶要像青梧树一样,再大的火也烧不死。”
熊少卿声音沙哑,将熊雨洁的公主印玺放在她掌心,印纽上的蟠龙纹已被大火烧得斑驳,”这些年你总问,为什么母亲选择离开。现在你明白了吗?”
熊瑶紧紧攥住信笺,记忆中母亲最后的笑容与眼前的字迹重叠。她想起初到熊少卿身边时,总是半夜哭醒,是柳寒月抱着她哼摇篮曲。
想起第一次在朝堂上发表见解,熊少卿眼中欣慰的泪光。原来那些严厉的教导、温柔的抚慰,都是两位母亲在用自己的方式,完成熊雨洁未尽的守护。
熊瑶站起身,手中的信笺带着岁月的温度,也带着母亲的气息。“我想把这些,都供在太庙。”
她转身时,眼中已没有悲伤,只有坚定的光:“我要让娘知道,她的女儿不仅活下来了,还要让天下像她一样的女子,都能挺直腰杆活下去。”
柳寒月将修补好的粉色小袄披在她肩上,那是熊瑶幼时熊雨洁亲手缝制的,袖口细密的针脚里,藏着跨越生死的爱。
熊少卿轻轻揽住熊瑶的肩:“这天下,以后就看你的了。”
次日清晨,熊瑶将信笺、锦帕与印玺郑重放入太庙祭台。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照亮信末那句“吾女当如青梧,焚尽亦生”。
她抚摸着信笺边缘,终于明白,自己的生命里从来都不只有一个母亲。
熊雨洁用生命护她周全,熊少卿用权谋为她荡平荆棘,柳寒月用温柔教她心怀苍生。这三重母爱交织的力量,终将让她在这片土地上,长成最挺拔的青梧。
虽是春季,却暑气渐盛。午后,熊少卿用镇纸压平熊瑶的策论,狼毫笔在“西域互市需设流民安置司”一句下画了道粗线。
柳寒月递过冰镇酸梅汤,发间的荷花簪子蹭过她肩膀。
“这以商养农的法子,倒有几分你当年的影子。”
柳寒月指尖划过“通商不忘桑梓”的批注,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正合她话音里的笑意:“昨儿她还偷塞给我张条子,说要在御花园试种胡麻。”
熊少卿“嗯”了声,目光落在策论末尾熊瑶画的小简笔画,歪歪扭扭的骆驼队旁,还蹲着只啃草的兔子。
“让她下月主持朝会,”笔尖顿在"需防奸商囤货"处,“就从互市案入手。”
柳寒月忽然放下茶盏,竹帘缝隙漏进的阳光在她眼底碎成金箔:“下月十五后,咱们去江南吧。”
她拨弄着熊少卿腰间的结发香囊:“听说今年的荷花开得早。”
熊少卿抬眼,正看见她耳尖泛红的模样。案头的沙漏沙沙作响,将多年前泛舟的片段都漏进时光里。
“准了。”她故意沉下声,却在柳寒月笑出声时,偷偷勾住她垂落的发丝,“但得先过太后那关。”
叶瑾瑜正在坤安殿筛绿豆糕粉,银发上的珍珠抹额随着动作轻晃。
“去罢去罢,”她将刚脱模的梅花糕递给熊瑶,看着孙女眼馋的模样笑出皱纹,“哀家这儿有瑶瑶陪着,还能多活几年。”
熊瑶舔着指尖的糕粉,忽然想起上周祖母瞒着熊少卿,偷偷教她调香的事。
翡翠盘里的梅花糕冒着热气,叶瑾瑜替她擦去嘴角的碎屑,银护甲划过她脸颊时带着凉意:“你母亲们年轻时啊,在舒国宫墙下偷摘过我的桂花。”
两日后的清晨,熊瑶在御书房发现了柳寒月留的字条,绢帕上除了行程安排,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摸着字条上残留的玉树琼花香,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祖母,”她捧着叶瑾瑜新做的莲蓉饼,望着殿外渐远的车驾,“她们真能好好歇着吗?”
叶瑾瑜替她理正衣冠,掌心的温度透过绣纹传来:“等你当了女皇就知道,能并肩看场荷花的日子,比万里江山更难得。”
阳光漫过殿阶,将祖孙俩的影子投在金砖上,熊瑶忽然明白,母亲们的出游不仅是放松,更是在用行动告诉她:治国者亦需知风月,方能懂人间烟火。
而她手中的莲蓉饼,和御案上的策论一样,都是大盛未来的滋味。
垛口的青砖被春阳晒得发烫,熊少卿的指尖蹭过柳寒月袖口的缠枝莲纹,远处绸缎庄的幌子正被风卷成好看的弧度。
她望着朱雀大街上穿梭的货郎担,忽然想起那些年战乱时,这里还随处可见流民啃食树皮的景象。
“茶肆的幡子换了新绸。”她偏头时,鬓边玉簪扫过柳寒月发顶,“上个月报上来的商税,比去年同期涨了两成。”
柳寒月的手覆上她握着城砖的手背,看向水面浮着新抽的柳芽,正像极了她们在舒国宫宴上,熊少卿发间插着的那枝。
风掀起熊少卿的龙纹披风,露出内衬柳寒月亲手绣的并蒂莲。
她们脚下的都城正随着更鼓的节奏苏醒,早点摊的蒸笼气、书生的晨读声、士兵操练的号角,织成比任何奏折都鲜活的图景。
“江南的茶商该到了。”熊少卿忽然转身,替柳寒月拢好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划过她耳坠时听见细碎的响,“这次出游,带你去看江南的千帆。”
柳寒月的眼睛亮起来,像落满了春星。此刻宫墙外的杏花开得正好,某户人家的窗棂间飘出童谣,唱的正是她们推行的均田令。
熊少卿的笑声撞在城墙上,惊起檐角的铜铃。她望着柳寒月发间新换的茉莉簪,忽然觉得这将近二十年的血雨腥风、案牍劳形,都抵不过此刻掌心的温度。
芙蕖,那位忠心耿耿的暗卫统领,依旧默默地跟随在她们身后。她的身影轻盈而坚定,随时准备为她的主子们挡下一切危险。
她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即便是在这看似平静的城墙上,她也没有丝毫松懈。
柳寒月回头望向芙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这么多年来,芙蕖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像影子一样守护着她们的安全。
她的忠诚和付出,柳寒月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天下安定,柳寒月觉得是时候让芙蕖也享受一下阳光下的生活。
柳寒月的月白披风突然拂过芙蕖的手背,惊得她下意识退后半步。
“歇一歇吧。”
芙蕖的脊背瞬间绷直,城砖在靴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记忆里那些蛰伏在屋顶的雨夜、藏在斗笠下的黎明,此刻都化作柳寒月腕间玉镯的清响。
“暗卫营新招了三百人。”她盯着熊少卿披风上晃动的龙纹,“但卑职的眼睛,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准。”
熊少卿忽然转身,狼毫般的目光扫过芙蕖紧绷的下颌:“城西新设的巡检司缺个统领。”
她将半块桃花酥塞进柳寒月手里:“明面上的差事,也得有人盯着。”
芙蕖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远处传来货郎的吆喝声,糖画摊的转盘吱呀作响,这些鲜活的声响像把钝刀,割开她习以为常的黑暗。
柳寒月突然握住她握剑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去看看真正的春天吧,芙蕖。”
风卷起芙蕖的束发带,露出耳后经年累月被面罩勒出的痕迹。她望着柳寒月发间晃动的珍珠步摇,想起当年柳寒月搭救她的场景。
“卑职领命。”她单膝跪地,听见软剑入鞘的轻鸣。这声音,终于不用再藏在阴影里了。
柳寒月替她理正衣领,指尖划过新换的明卫腰牌:“下月带你去看琼花。”
芙蕖望着主子们并肩走向马车的背影,忽然觉得城墙上的阳光有些发烫。她转身,腰间的银哨在风中轻响,惊起檐角两只沉睡的麻雀。
“去买些糖画吧。”柳寒月突然掀开车帘,指向不远处的摊位。芙蕖望着主子们并肩走向摊车的背影,发现熊少卿的龙纹披风下,竟露出柳寒月亲手绣的并蒂莲内衬。
阳光穿过花瓣间隙,在她们交叠的影子上筛出光斑,像极了御书房里那幅未完成的《江山并蒂图》。
熊少卿拿着只糖画凤凰回来,芙蕖正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那影子不再是过去那般紧绷如弓,而是随着春风轻轻晃动。
“给。”熊少卿将支糖画蝴蝶塞进她手里,糖丝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尝尝。”
芙蕖的指尖触到糖画的凉意,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柳寒月塞给她的半块桂花糕。她小心翼翼地咬下翅膀尖,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听见柳寒月轻笑:“看,芙蕖笑了。”
三人同行,踏上前往前虞国天虞都的旅程。
马车缓缓驶过繁花似锦的道路,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道路两旁,桃花、梨花竞相绽放,花瓣随风飘落。
熊少卿掀开车帘,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影,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