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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对不起 ...

  •   16

      宁羡不可避免地想到一周前,训练营医务院一楼那个被周祈亲手制服的男人。

      四周一片昬蒙,爆裂紊乱的精神力波动令房间内的气氛异常焦灼,宁羡光是站在门边,已经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了。

      角落里有微弱的红光闪了几下,然后熄灭。房间内用来模拟宁羡神经频率的机器摁停了,就像所有的白噪音都消失,宁羡能够绝对清晰地感受到周祈的存在。

      他徐徐展开自己的精神力,不敢轻举妄动,一点点探索房间内部,朝里走去。

      “站住。”

      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这是一种陌生的音色,宁羡反应了一下才辨别出是周祈。

      宁羡心跳还是很快,但很难说是为什么,他张了张口,“你、你还好吗?”

      真是很愚蠢的一句话,但是对方没有介意,只是用一种仿佛被碎石刮擦过,却极力保持冷静的声音说:“现在不要离我太近。”

      宁羡不断释放精神力,像不断往沸腾的岩浆里注入冷却液。但那是一片极盛的岩浆。

      不够,完全不够。

      周祈在黑暗中抽了一道凉气。

      宁羡慢慢挪着步子,找到周祈。

      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可以看见朦胧中周祈的轮廓。他坐在一张宽大的软椅上,手脚、胸腹、大腿均被厚实的软革束缚带捆住。

      就像之前训练的很多次一样,宁羡搭着周祈的手,说:“医生让我替你注射镇定剂。”

      太烫了。周祈的体温烧得不正常,并且好似全身的肌肉与骨骼都紧绷着。

      手腕被一把攥住,那力道根本不是人能拥有的,几乎要捏碎腕骨。手掌上的刀伤和手腕一起发作,宁羡咬着牙才没有叫出来。

      “为什么总不听我的警告。”周祈的语气里有压抑的暴躁和焦灼,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以前并不是没有表达过愤怒,但从来是理智克制的,少有这么外显的时候。

      宁羡话音都打颤:“你冷静一点,我帮你——”

      周祈冷嗤,“帮我?”

      周祈倾身凑近宁羡的脸。束缚带限制了他,隔着一小段距离,周祈的目光一寸寸碾过,带着灼热的温度。

      “那就把带子解开。”周祈放慢语速,“我讨厌束缚带。”

      “好。”宁羡轻声说。

      把手里的注射器放下,宁羡摸索着,一点点解开周祈身上的束缚带。口袋里的呼叫机在震动,宁羡猜是医生在外面看到了这个不尊医嘱的行为,要来紧急叫停。

      最后一条束缚带松开时,猝不及防被扣住了腰。

      宁羡几乎是被摁在了软椅里,腰背上的手臂将他锁在滚烫的怀里,后脖颈被掐住,令他只能抬头。

      宁羡甚至无法将印象里周祈沉澈冷静的眼神与此刻面前宛如困兽的眼睛重合。

      贴在周祈身上时,宁羡闻到被滚烫体温晕染的浓郁血腥味。

      宁羡脑袋有些发晕,心头忽然袭来一阵巨大的悲伤,仿佛昨夜湿凉的山风还在不断吹拂心脏,枪声震耳欲聋。

      自下城区生长的小孩存活率不高,福利院的孩子资源更是匮乏,宁羡很少回望儿时拼命活下来的那些经历,他很努力地向前看、往前奔跑,希望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直到足够保护宁飞。那是宁羡最大的心愿。

      他似乎孑然而孱弱,却肩负很重的担子。院长和宁飞足够爱他,但也只能在原地殷殷期盼。

      在他不算长的人生里,周祈是唯一一个会朝他飞奔而来,替他挡下子弹的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对不起。”宁羡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隔得这样近,他看清了周祈身上包扎的纱布渗出深红的血,像某种印证。

      周祈手劲很大,但宁羡觉得这还不够。不够转移心脏即空洞又窒息的闷痛。

      眼泪顺着脸颊砸到手上,微凉的液体滑过肌肤。周祈的夜视能力很好,所以他很清楚地看见宁羡哭得彤红的眼睛和鼻尖,以及那不断颤抖、僵硬的身躯。

      怀中的躯体清瘦脆弱,周祈有一种错觉,只要他再用力一些,他就能把宁羡的身体折断。这个念头滋生时,浑身躁动、找不到出口的、令人发狂的诸多情绪忽然安定了下来。

      “不要吵。”周祈哑声说。

      宁羡并没有再开口,潮湿泛红、溺于悲伤的漂亮眼睛无措地游移在周祈身上的伤口。

      应该看看我。周祈无声地加大手劲,明显看到宁羡疼痛的反应。并且,那双眼睛终于凝望进自己的眼中。

      微妙的满足感安抚了趋近于躁狂的神经。曾经被周祈通过惩罚自己而死死摁住的那些冲动如洪水冲闸,彻底冲去了周祈一直以来给自己定下的戒条。

      困兽只有遵循本能,才会得到满足。

      后颈的手松了一瞬,擦着宁羡哭湿的脸颊来到脖间,扣住、收紧——

      窒息来得突然而猛烈,宁羡下意识攀住了脖间的手,不可置信地瞪着周祈。有一种喉骨马上会被捏碎的错觉,巨大的恐惧感袭上全身,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滑落。

      在天旋地转般的眩晕中,唯一清晰的是周祈无机质的眼瞳,以及看似漠然的眼底潜藏的兴味。

      呼叫机掉在软椅边,宁羡伸手就够得到的位置。但他没有去拿。

      一秒、两秒、三秒。

      那条经年累月刻在脑中的红线终究是被重新唤醒,可已经破而冲出的本能无法轻易刹车。

      两种力量在周祈的灵魂里撕扯纠缠,搅得人无可奈何。若是抛去一切束缚,便自在快意,而一旦设置红线拦住自己,就恼火不堪。

      熟悉的烦躁再次翻涌,周祈咬着腮帮,紧紧盯住眼前之人,从眼睛、鼻梁到嘴唇。

      “——周、祈。”宁羡实际已经发不出声,只是张了张嘴。

      精神力持续输出太久,他麻木得几乎要感知不到自己的精神波动。仿佛真的濒死。

      某个瞬间,脖间的力道一松。空气重新涌入胸腔,但尚未来得及多喘息几口,唇被重重堵住。

      那是一种啃咬,完全、用力地吞吃,带着惩罚的味道,在发泄。

      血气很快弥漫在口腔内,但宁羡已经感受不到这点疼痛。劫后余生与再次窒息的矛盾快令他感官崩溃。

      宁羡努力在混乱中捋清自己的思绪,顺势,重新展开精神治疗。

      心跳过速,呼吸夹缠不清。

      一吻结束——如果算得上是亲吻的话——宁羡像一只脱水的鱼剧烈喘息,一边还记得回身去够装有镇定剂的注射器。

      他勉强够了好几下才抓到注射器,撑着软椅跪在周祈旁边,努力把针头装好。打完镇定剂还不忘问周祈两个问题。

      “寻风是谁?”

      这下成了和周祈同款被砂砾磨过的破嗓子。

      “特区五团少校,陆军机动小组组员。”周祈倚在软椅上,垂目看着宁羡忙碌。神经上的焦灼感似乎有所缓释,但身体逐渐燥热。

      “好。那我是谁?”问出口的瞬间,宁羡自己都愣住了,动作一顿。

      明明有很多恰当的问题,怎么会脱口而出这个呢?他觉得有些尴尬,虽然也不知道在尴尬什么——总之宁羡没敢抬头,手上忙得很。

      “药。”

      什么东西?宁羡感觉自己缺氧有点厉害,觑了一眼周祈,继续问:“塞维斯特训营的训练周期是?”

      “一个月。”

      正确回答两个问题。

      宁羡大大松了一口气,从软椅上下来,犹豫了一下,问:“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应该是好些了吧,至少房间内的压迫感比初入时减弱了不少。

      “不好。”周祈语速不快,声音低沉沙哑。但不是刚才那种带着强烈危险性的语气,更像单纯的情绪不佳。

      考虑到周祈刚刚有所好转,可能还需要陪伴,宁羡捡起呼叫机,把呼叫机和用过的注射器抓在手里,准备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然而看到他收拾的动作,周祈搭在扶把上的手悄然攥紧,问:“你要走了?”

      宁羡觉得心脏跳得很重,他抬手抚了一下胸膛,说:“不走的,我在这里陪你。”

      对方安静了片刻,问:“你不舒服?”

      然后双方都陷入了无语。

      周祈刚才的各种动作,很难不让宁羡不舒服,理智回笼的周祈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整个脖子火辣辣的疼,手上刀伤的钝痛持续强烈,唇上也开始隐隐刺痛,并且胸闷气短。

      不等宁羡想好回答,周祈先一步开口,他说:“你的伤口裂了。”

      宁羡抬手,但光线太暗,看不清自己手上的纱布。

      “出去找医生重新处理一下吧。”周祈的语气逐渐变成宁羡熟悉的感觉。

      “我还是……”

      “出去吧。”周祈冷静地重复。

      开门之前,宁羡将衣领子拉起来。

      甫一出门,数道目光直射过来,宁羡垂着脑袋,将呼叫机和注射器还给那个年轻的医生。

      监控仪器上的数据已经说明一切,宁羡觉得自己应该不需要开口解释什么了。幸好如此,他实在无法在这里展示自己目前破碎的嗓音。

      年轻医生接过宁羡递来的东西,对周崇昕和方曼怡解释目前势态向好,并顺手抓住了宁羡的胳膊。

      “宁少爷手上有伤啊。”沈执苏十分自然地把伤口举起来仔细看了一阵,嘴里说着‘好深的口子要去重新处理一下才行’,拉着宁羡往隔壁一个小小的隔间里去。

      出了那个监控室,关上隔间的门,沈执苏盯着宁羡一言不发。

      安静了会儿,沈执苏道:“看着乖巧,居然挺叛逆。”

      宁羡点点头。

      忽然颈上一凉,沈执苏拨开了那相当此地无银的衣领子,然后顺手捏住宁羡的下巴,抬起他始终低垂的脑袋。

      在明亮的光线下,宁羡脖颈上一圈掌痕十分瞩目,不仅如此,那犹带红痕的眼尾、鼻尖,湿润的眼睛,甚至是红肿破皮的嘴唇,都异常惹眼。

      沈执苏愣了一下,赶紧收回手,说:“靠。高估那小子的道德底线了。”

      “其实没什么严重的事。”宁羡怕这位好心的医生误会,解释道:“是我解开束缚带的时机不对。”

      缓过来的喉咙好像比刚才更严重了,一出口声音难听得宁羡自己都吓一跳。

      解释变得毫无说服力,沈执苏一脸严肃,转身在置物架上翻找来几瓶喷剂、几瓶药水和纱布棉签,开始给宁羡处理伤情,同时说:“那种情况,就是发生更过分的事情,也没人会去阻止。”

      “你放心,”沈执苏说,“会替周祈记住这件事的,一定让他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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