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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争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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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终于停下来了,漆黑的蝶翅在他肩胛后完全展开,让虫怀疑能够遮天蔽日的宽大翅膀和宇宙的色调几乎融为一体。
他看了一眼伊露森,那眼里浓郁的哀伤惊得伊露森瞪大了眼睛!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扑腾着翅膀,向那架银色的机甲飞去。
机甲里,阿诺德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同时驾驶舱在感应到艾伦的时候打开了一道小舱门。艾伦的蝶翅化为一道流光,重新收回肩胛下。
他看见那双缓缓睁开的绿眼睛,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脱口问他:“您来这做什么?”
还没等阿诺德给他答复,驾驶舱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声。艾伦猝然回头,才看见前些时候他和伊露森他们一起救下的金发蓝眼的幼崽。
芭芭拉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那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在脸上划出深刻的泪痕。艾伦一瞬间神情空白,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独自一虫开始逃亡的时候还太小。
他连阿斯卓穆都没有照顾过,更别谈照顾一个亚雌幼崽——要怎么哄她?天哪,他完全找不到任何这方面的经验!
反而是阿诺德听到芭芭拉的哭声时只短暂地愣了一下,喉间开始发出蝶鸣。轻柔沙哑的蝶鸣声中芭芭拉慢慢开始感觉到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哭闹的声音渐渐弱了。
在芭芭拉被哄睡,陷入黑甜的睡眠中时,阿诺德的精神力重新链接上机甲。他揉了揉太阳穴,上半身往后倒,整只虫陷在机甲的座位里。
他好像很累。艾伦看着他,阿诺德那张俊美的脸一贯因为右眼眼尾的红痣而带上几分邪气,在这一刻却只剩下苍白虚弱。
“……我要是不来,您准备怎么做呢?”阿诺德回避了艾伦的提问,看向艾伦的时候那双绿眼睛里盈满了不安,睫毛剧烈地颤抖,“把自己当燃料烧完了,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痕迹,然后把爱您的和您爱的虫都扔在身后?”
他好像快哭了。
可是为什么要哭?
艾伦茫然地看着阿诺德,眨了眨眼睛,那双眼里流淌出无可奈何的笑意:“我知道,殿下您是担心我的,可您瞧瞧,这边这么危险,您要是有什么闪失……”
“您会心疼我吗?”阿诺德忽然打断了艾伦的话,目光专注地盯着艾伦,那眼神让艾伦毛骨悚然,“我如果有什么闪失……您会担心我吗?”
但艾伦只是平静地移开眼,轻声道:“殿下,您还是不要对我抱什么期待吧。”
“您对我太好了,我承受不起。”他轻飘飘道,连叹息都落不到实处。他走过去,半蹲下来,额心抵着阿诺德的额头。
那双翡翠般的眼睛近看更是动人心魄,可他只是贴着阿诺德的额心,轻轻道:“您生来尊贵,成年后虫帝陛下就会让您娶公爵的雌子,娶其他大贵族的雌子。婚姻会为您搭起通往权力的网,这是对您最好的选择。”
阿诺德怔怔地看着他,曾经记忆里的声音在他耳边和艾伦的话重叠。
最好的……选择?
他喉间压出一声凄怆的笑:“您总是这样。”
可他不想要这种“最好的”。对他来说,只有艾伦是最好的。
“您这说的什么话。”艾伦瞟他一眼,话锋一转又说,“好吧,随便您怎么想,我只希望这次我能成为校官。”
“和柏妮斯手底下的雌虫抢功勋——”阿诺德懒洋洋地一掀眼皮,先前的凄怆像一个转瞬即逝的幻觉,又化成他惯用的那副温柔倦怠的假面,“您可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您只需要告诉我,能,还是不能。”艾伦没理会阿诺德对他的评价,俯身看他,二虫之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
艾伦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喷在阿诺德脸上,带着雌虫腺体成熟后自然溢出的信息素,带着微甜的木质香气勾得阿诺德心痒痒。
然而,他只是抬起手在鼻子前遮了一下,眉头一皱:“上尉,您的发/情/期是不是要到了?”
“是吗?”艾伦鼻子皱了皱,在空气里闻到了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不应该啊,我十月份发育完成……不对,现在已经一月了?”
阿诺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从机甲的侧壁上取下一把小刀,轻轻地划开手掌,血液溢出伤口,带着浓郁的水果的甜香。
“您之前在地下交易所受过雄虫信息素的刺激。”阿诺德平静地侧过脸,把手递到艾伦面前,轻声道,“发/情/期来得早了也是常事。我没有准备雌虫用的抑制剂,这里也没有外虫,您凑合着用我的血当替代品吧。”
让虫毛骨悚然的话就这么被阿诺德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他的神情是那样平静而安然,垂着眼看着手掌上的伤痕,溢出的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流淌下来。
艾伦俯身去舔吻他掌心的伤——这并不是应该在乎雌雄有别之类的琐碎事情的时候。
蝶类的长舌卷起阿诺德掌心溢出的血滴。血渍自然地染上艾伦的唇,洇进唇纹里,把双唇染得嫣红一片,像是在蛊惑阿诺德吻下去。
阿诺德却克制地只是伸着手给他提供了足量的鲜血,直到艾伦不受控制溢散的信息素逐渐变淡。
他不需要用亲吻来证明他对艾伦的爱。
艾伦咽下自己的舌头卷来的最后一滴血,血腥味在他的味蕾上跳舞。而他睁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睫毛沾着湿淋淋的水汽,那水汽凝结成睫尖的露珠,轻盈地滚落,坠到机甲驾驶舱的地面上。
“您还没告诉我呢。”他慵懒而餍足地抬眼看阿诺德,惯常清冷矜贵的气质被眼尾因情/欲染上的红破坏,留下罕见的媚色,“能,或者不能,您总得给我个准话。”
“您放心。”阿诺德轻飘飘抛下一句,像被艾伦眼尾的那抹红痕烫到一般移开眼不敢去看,“既然是您的要求,我哪有说‘做不到’的道理。”
艾伦从那话里听出一种古怪的缱绻,阿诺德的言辞带着一种对待婚约雌虫的暧昧语调。书上说,远古时一贯是雄虫向雌虫求偶示爱,那些美丽的雄虫们会变着法子给雌虫展示自己的能力。
可这可能吗?
帝国成立一千多年,那些远古的习俗早已经被丢弃在历史的长河里。雄虫们习惯了自己的特权,让他们主动向雌虫求爱……哈,做梦都不会有这么荒谬的场景。
艾伦看向阿诺德的时候目光里仍旧残留着疑问,眉峰聚拢时拧出的问号优美秀气,可他终究什么都没问出口。
阿诺德也不在意他的沉默,掌心的伤痕愈合形成一道血痂:“您成了校官以后我找找路子,说不定能让您早点合法建立自己的队伍——”
“校级可以有一支自己的小队。”艾伦打断了他的话,“您或许不清楚,不是白蔷薇军团外勤这样的精微队伍。校级的小队一般可以有三百位虫。”
“三百?”阿诺德摇了摇头,笑吟吟地看着艾伦,“您要做的事,三百位雌虫可做不到。”
他解开机甲驾驶座的安全带站起来,精神力控制着机甲的飞行,终端上投出星网上的内容:“您要知道,现在帝国的雌雄性别比是二十比一,连B级的雄虫都不止三百位,您指望三百位雌虫?”
艾伦眉头一皱,抬眼看阿诺德:“我什么时候说只需要三百位雌虫就能成事?您是什么时候有的幻听的毛病?”
“三百头雌虫只是一个开始。”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抬手点了点屏幕,指尖在这屏幕上荡出一圈圈水波一般的涟漪,“……听说一位伯爵能拥有一支由五千位雌虫组成的护卫军。”
阿诺德睁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了艾伦的言外之意,看向艾伦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您想要继承弗朗斯家族?!”
“不可以吗?”艾伦点开弗朗斯伯爵的信息页,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上的虫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既然杰拉德可以继承,那么我也可以。”
“唉……”阿诺德叹了口气,没有反驳艾伦的话,“好吧,既然您想试试,那我过几天回中央区的时候交一个提案上去。”
艾伦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您还真是舍得为了我的事花心思。”
阿诺德一噎,半晌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很久过去了,艾伦才听见他说:“因为没有保障,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很优秀的雌虫……”
“我毕竟不是雌虫,不清楚雌虫到底哪里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但您提出了,我总得想办法解决的。”他转过头,绿眼睛眯起时像两弯新月,笑意从他眼尾眉梢溢出来,“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①嘛。”
艾伦移开眼,阿诺德的笑落到他眼里灼热得像一团小太阳,烫得他心里不自觉地发软。
可他不能动摇。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把动荡的心绪稳定下来,耳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烧着:“……我明白了。”
艾伦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路会走得非常困难,那条路上躺着他母亲的尸体,躺着禁锢维罗妮卡的牢笼,数不胜数的雌虫挡在迫害他们的凶手面前。
可是即使没有理解,没有同伴,他也还是得继续走下去!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走上去的那一刻,他就只会有两个结局。
征服世界,或者迎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