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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牢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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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虫在当下的社会里得到的优待实在太多。他们躺在家里就会有拨款,每个月到他们手里的金虫币是一位雌虫一年花销的十倍。
他们早就习惯了社会对他们的溺爱和纵容,然后在蜜糖罐里泡软了骨头。为什么要帮雌虫做事呢?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艾伦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阿诺德。S级的雄虫似乎不甘于做一个被雌虫供养的贵族。
可他为什么不甘心呢?
他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问伊露森:“中校,您有听说过‘远古传统派教育’吗?”
“远古传统派?”伊露森眨了眨眼,思忖片刻,轻轻问,“艾伦,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因为这个派系和帝国宣传的雄虫至上相违背,很少有家庭会用传统派的教育方法。”
“……没什么,好奇而已。”
“——不过我记得阿诺德殿下似乎是传统派的拥护者。”伊露森的声音和艾伦的重叠在一起,艾伦一愣,就听见伊露森叹息道,“其实传统派根本不可能和现代雄虫思想共存的。”
艾伦想了想阿诺德小臂上的疤痕和追着他上战场的壮举,默默点了点头:确实无法想象杰拉德那样的雄虫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们那种雄虫,不在那时候拿军雌们当成肉盾保护自己就不错了!
“传统派其实是远古虫后时代的教育方法。”尤兰达侧过头看着窗外的月亮,那月光亘古不变地洒落在所有虫身上,温柔地为他们披上一层薄纱,“我雌父告诉我,在很早很早以前,虫族还是由宇宙自然诞生的虫后领导时,雄虫也是需要工作的。”
在尤兰达的描述里,远古时代的雄虫往往会为了得到虫后的青睐在各自的行业上拼尽全力以成为行业中的顶级虫士。他们从小就被告知自己要成为最优秀的雄虫才能进入虫后的后宫,协助虫后诞下子嗣。
传统派的教育就是遵循远古虫后时代的雄虫教育,从一只雄虫破壳开始教导他应当成为有才有德的优质雄虫,让雄虫从出生开始隔绝现代雄虫所有的特权,以便理解雌虫,成为雌虫的得力助手。
但社会整体病态地推崇雄虫至上,雄虫们大多都受到高强度的保护,习惯了颐指气使的生活。他们认为传统派教育是对他们生活的驳斥,对推崇这种教育的虫嗤之以鼻。
因此,受过这种教育的雄虫往往会被其他雄虫排斥,大多只能伪装成亚雌来保证自己的正常生活。除非被别的虫看见尾钩,否则很难确定他们是否是雄虫。
艾伦若有所思地低着头:难怪他从来没听说过阿诺德之外还有愿意工作、尊重雌虫的贵族雄虫。
或许都被能够把握着朝政的那些雄虫囚禁在府里,或者都抛弃了雄虫身份。
他无意识地开始敲墙,这下倒是更麻烦了,亚雌里混着雄虫……
就在这个时候,他腕上戴着的终端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显示有“阿诺德殿下”的消息。
他心神不宁地点开消息,那消息是一一份文档。他还没来得及打开文档,终端又轻震了一下。
【阿诺德殿下:这是我知道的一些接受过传统派教育的雄虫的信息。我想您应该会需要这种资料。】
艾伦看着那条消息,投出来的屏幕透着的荧光映着他的脸,他忽然笑了一声。伊露森听到那声闷笑,看过来,对着阿诺德的消息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会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伊露森百思不得其解,发间的触须微微探出头。
“他这是投诚来了。”艾伦看着阿诺德的消息,垂下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几乎要把伊露森吓得跳起来,“我今天去见虫后的时候,他答应会让我看到他的诚意。”
艾伦嗤了一声,把文件转发给伊露森:“不过不能对这个文档的内容太乐观了。既然他们都被逼到要伪装成亚雌才能正常生活,他们现在是否还存活于世也不好说。”
雄虫的残暴,他早就领教过了。艾伦漠然地想,他们对这些异端的态度绝不会太好。
看看阿诺德吧。论出身,没有虫比他更尊贵了。然而,他依然是守旧派贵族眼里的笑料。不过是因为他出身太高,虫帝又只有寥寥两三个雄子,所以才能活下来。
“对了。”艾伦突然拍了一下伊露森,橘金色眼睛的雌虫惘然地看着他,那双眼睛蒙着水膜,“阿诺德殿下今天还跟我说,他打算把您的母亲从林侯爵府上抢出来。”
伊露森心里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他的母亲曾经也想过带着他逃出去,可是一位已经被雄虫摧残了几年的亚雌根本没有可能逃过雄虫府上护卫军布下的天罗地网。
可是或许能成功呢?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长睫低垂,遮住他的眼睛。
他说:“殿下有这个心,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论成败。伊露森想,他已经不再期待他母亲能够自由,可如果能的话,他再也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说起来,你是不是还算是侯爵的雌子?”艾伦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侧过脸问伊露森。
“嗯。”伊露森手指绞在一起,轻轻地应答道,“我母亲还在他手上,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他断亲的——如果我母亲得到了自由,我或许会放弃姓氏也说不定。”
艾伦看着他,睫毛轻颤,低声道:“……至少您母亲还活着。”
伊露森看了他一眼,目光悲哀,问他:“生不如死地活着,也算活着吗?”
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艾伦脑海里突然跳出这样一句话。
可他最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再听到林侯爵府被攻击已经是一星期后。那天早上才刚出完晨训,艾伦就看见伊露森被一位雄虫拽走了。
那雄虫长得非常端正,但艾伦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涂了山药汁一样难受。
他向着雄虫去的方向走了两步,伊露森忽然回过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艾伦睁大了眼睛,发现伊露森和那位雄虫的脸有几分相似。他还能回来吗?忍不住的惴惴不安掐着他的心脏,他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
伊露森见他焦急,索性拽着那位雄虫在训练场门口站定。他那双橘金色的眼睛里含着薄怒:“阁下,我母亲消失了,您来找我做什么?我要是早知道这事,我比您还着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成天和阿诺德殿下那边的虫厮混,不就是想接你母亲出去!”那雄虫声音洪亮地呵斥伊露森。路过的虫只偷偷看着他和伊露森争执,间或对着伊露森指指点点。稀稀拉拉的议论声钻入艾伦的耳中显得格外刺耳。
“厮混?!……您就这么看我?”伊露森自觉失态,抬手一抹眼眶,心知其他虫都等着看他笑话,生生把泪水憋回眼眶里去,“您同那些雌虫亚雌厮混,便觉得我也和您一个德行吗?”
“阁下,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呼……还要去训练,没这闲工夫和您聊着些家长里短。”伊露森调整了一下呼吸,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雄虫,再不露破绽,“今天我约了柏妮斯殿下一起练枪,要是迟到了,她要怪我的。”
说完他使了个巧劲从侯爵的钳制里脱身,冷淡道:“能不在乎阁下在府里的武装布置的虫不多,您可以慢慢排除——就怕您根本不敢去查!”
“艾伦,走了,你不是也约了其他虫吗?”伊露森回头看艾伦,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艾伦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匆匆追过去,在从那雄虫身边路过时假作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那雄虫的等级不低。
他垂下眼避开和对方的直接对视,快步走到伊露森身边,也不反驳,只顺着他话说下去:“他跟我说今天是双人对战训练,抽签抽到和柏妮斯殿下一组——那我们一起去吧?”
伊露森当机立断转过身拉住艾伦的手,直接把那雄虫抛在了身后。
走出很远,伊露森才笑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直到把眼泪都笑出来,把腰都笑弯了。过了很久,艾伦才听见他说:“原来想要救一只亚雌离出侯爵府这么简单啊……”
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悲怆,连带着艾伦的心里似乎也跟着下了一场暴雨。
是啊,明明是这样简单的事,却从来没有哪个雄虫肯伸出手拉那些雌虫和亚雌一把。
他们只会说那些不愿意被他们束缚的雌虫“不守规矩”,然后用鞭子和刀驯养这些雌虫。
艾伦的身体又开始幻痛,从他的背脊蔓延到四肢百骸,最终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紧紧地攥在那些雄虫的掌中。
他真的逃出来了吗?他想。
还是只是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里呢?
他沉默得太久,以至于伊露森也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并不高。伊露森用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您好像不太高兴?”
“谈不上。”艾伦轻轻道,“我只是在想,这样的‘拯救’,到底是真的让被救的虫看到了曙光,还是让他们更加绝望呢?”
像斯嘉丽那样的虫在被雄虫强行塞入后院的金笼子之前曾经是多么耀眼,可是时过境迁,记得她的虫还有多少?
她的档案里永远留下了雄虫肮脏的爪印。她永远不可能再自由地在自己最爱的舞台上演出——就像他也再无法回到很早很早以前的,他自己也记不清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们能救芭芭拉,能救斯嘉丽,可其他的虫呢?那些从未在他们视线里出现的……他们又该由谁来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