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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溺亡者的悲鸣(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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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转过头,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澄澈明亮,平静地看着阿诺德。
那双眼里的神色安然,似乎阿诺德口中吐出的名字不是他的名字。
“我猜也是。”好一阵,[艾伦]不再看阿诺德,轻声道。
“所以,我对您来说,是什么呢?”[艾伦]垂着头,下巴抵着锁骨,那双眼睛仍旧明亮而凌厉。
他的手指上落着一块块伤疤,结了痂,像白色丝绸上打着褐布的补丁,那样刺眼,以至于阿诺德许久都没有说话。
“您就是您自己啊。”很久,阿诺德轻轻道,声音如同一道烟雾在牢房里环绕。
[艾伦]偏过头,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美丽,阿诺德一呆。
“我猜您也是会这样说的。”[艾伦]的声音轻轻的,落在阿诺德耳中也不明确,像是蒙了一层纱,一切都变得朦胧。
阿诺德无措地抬起手又放下,手指不觉微微蜷缩起来。
雄虫拟态后的手指很难重新变成虫爪,阿诺德在仪态上也一向关注,艾伦却看见淅淅沥沥的血从阿诺德掌心流淌下来。
要多么痛楚才能用那样的指甲割开自己掌心的皮肉?艾伦不明白,但或许阿诺德早已在这种痛楚中活了几十年。
一道,一道,在身上,在心上,结成丑陋的疤,一颗用血液凝固成的茧。
“您不用这样。”[艾伦]的声音仍旧是平静的,淡漠的,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冷淡地停留在阿诺德身上,如同审视。
阿诺德慢慢地松开手,抬起的手掌掌心落着红月牙,他声音带着悲怆的意味,如同一只鸟在凄厉地歌唱:“您难道就不能相信真的有雄虫会理解您吗?您到底想要的是怎样的结果,要他们为雌虫的死亡偿命,还是要这个国家最终走向消亡?”
[艾伦]看向阿诺德的眼神里蒙上了水雾,他的眼神是美的,那双眼球爬上血丝,猩红的,把眼睛衬得更加灰暗:“您认为我想要的是这些吗?”
[艾伦]伤痕累累的手撑着地面,慢慢道手:“您眼里的我需要用暴力惩戒雄虫留在我们身上的过错。”
可伤痕不是过错,雄虫和雌虫之间的斗争不能用“过错”这样的词语潦草掩盖。
艾伦想,他只是累了,疼痛消耗了他的精力,他已经不能用最准确的词语来描述自己的想法。
雌虫的身体也是会因为过度损耗而痛苦的。
他透过阿诺德的眼睛,看见带着痛楚的笑在[艾伦]脸颊上绽放,他慢慢地转过头,眼睛看向牢房铁杆外的走道,那墙壁上浮雕着虫神像,高高在上的虫神像。
那神像看起来和雄虫一点都不像,他张着翅膀,身后没有拖着长长的尾巴,那双眼里流淌的却也不是悲悯。
“一个四不像的神……”[艾伦]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回荡,他看着这片浮雕,慢慢地笑出声来,那笑声越来越大,满溢出来。
阿诺德的目光钉在他身上,[艾伦]笑得泪花都从眼角坠落,变成碎在地面上的寸寸湿润。
疯狂染上了他的眼眸,不过,艾伦想,谁能够不疯呢?
结了痂的伤口在剧烈的颤抖中撕裂,鲜红重新涌出来,阿诺德的目光最后停留在被染成殷红的衣衫上。
囚服的布料实在很薄。
牢房建立在深深的地下,总是湿冷一片,空气里还浮动着难闻的潮湿的气味,这对一个受了伤的雌虫不是一个好的环境。
阿诺德一寸寸靠近[艾伦],伸出手臂虚虚地环抱着他,他把下巴靠在[艾伦]的肩膀上,那肩也单薄。
怎么就变得那么瘦?阿诺德心里霎时闪过一道这样的念头,他把[艾伦]拉得离他更近一些。
[艾伦]却像是刺猬一样,满身的抗拒几乎从眼神里溢出来。
阿诺德笨拙地一下一下轻拍着[艾伦]的脊背,手下的皮肤冰凉。
[艾伦]身上冒着汗,脸颊也慢慢变得通红一片,仿佛……
仿佛是发了烧。阿诺德猝然抬手去摸[艾伦]的额头,滚烫的如同烈日下的砂石。
[艾伦]终于没有再躲,蜷缩成一团缩在阿诺德的怀抱里,轻声道:“您现在明白了?”
不,不明白。
面前的场景一瞬变得模糊,阿诺德的声音低而哑,嘴唇几乎要贴在[艾伦]的耳朵上:“请您明示。”
[艾伦]不语,只是靠近,身体也是冷的,冻得阿诺德一个激灵。
他简直像一具尸体。阿诺德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能够带领星盗团在军雌的围剿下活这么久的雌虫,身体怎么会这么冷?
“暖不起来了,阿诺。”[艾伦]喘息着,靠在阿诺德的肩头亲昵道,他总是冷冰冰的,像北地雪塑成的雕像,可这时候显得格外脆弱。
“血……给我血……”[艾伦]紧紧地攀着阿诺德的脖颈,手指逐渐变成尖利的虫爪,坚硬的爪尖抓开阿诺德颈部的皮肤。
疼痛。
阿诺德瞳孔陡然扩大,[艾伦]的身影变得格外模糊,可那双写满哀求的眼睛仍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清晰得不像是映在视网膜上的影像。
阿诺德没有动,[艾伦]的舌尖已经舔上他脖颈的伤口,湿润、粗糙、像是……
阿诺德稳稳地揽着[艾伦]的背脊,把他的身体按在离自己格外近的地方。
啜饮血液的声音,颈动脉里跳动的脉搏声,流动的水声。
如何细微的声音都在阿诺德耳边变得格外响亮,像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擂鼓声。
[艾伦]再抬起脸时雪白脸颊上溅满了鲜红的颜色,颜料似的,只有阿诺德鼻尖萦绕着铁锈的气味——那是他的血。
“多谢款待。”[艾伦]慢条斯理地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唇角,留下一道红痕,像多涂的口红。
苍白的唇和脸颊都慢慢恢复了健康的血色,[艾伦]脸上生长着漆黑的虫纹,头上的触须充血,狰狞可怖。
好一会儿,阿诺德低头俯身,颈上的伤口才开始愈合,还有血淅淅沥沥地从伤处蜿蜒而下:“我的荣幸。”
牢房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算重,只是……
阿诺德仍旧垂着头,不敢抬眼看[艾伦]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您倒是还记得这里有两个虫?”
“怎么会忘记呢。”虫帝的声音嘶哑阴森,几乎让阿诺德想起宫殿里总会在半夜传来的哭嚎。
“不知道该怎么说您才好。”[艾伦]撑着地面站起来,平静地直视虫帝的眼睛,这一刻阿诺德才如蒙大赦般起身。
虫帝看[艾伦]的目光不像在看一位雌虫,反倒是在看一件珍宝般病态:“果然是您……”
敬语才出口,阿诺德就看见[艾伦]后颈发出一粒粒鸡皮疙瘩,他冷淡道:“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艾伦]的声音比往日更显威严,阿诺德一愣,意识到面前的虫似乎不太一样了。
“我这个雄子是个情种。”虫帝沉声道,目光落在阿诺德的颈上。
阿诺德不肯示弱,梗着脖子看虫帝,好一阵才听见他沙哑的笑声。
“您不用这么看着我……”虫帝的声音里混合着古怪的崇敬,可下一刻却是手指摩擦着皮肤的声音。
“您……咳咳,不怕遭天谴吗?”[艾伦]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声音几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艾伦一愣,没想到这个时候[艾伦]说出口的是这种话。
“您难道会相信虫神之类的鬼话?”虫帝垂眸看着[艾伦],另一手慢慢地挪到[艾伦]唇上,“喝了我雄子的血?”
“他可比您听话多了。”[艾伦]咯咯笑起来,那笑声也显得格外阴森。
阿诺德倏地抬头,紧紧地盯着[艾伦]。
那双蓝眼睛显得格外透亮,瞳孔细细的变成两道长菱形。
“是吗?”虫帝冷冷摔下一句,“之前让您逃了是我的不对。”
“您真觉得您当时能留得下我?”[艾伦]的声音空灵清脆,阿诺德总记得之前他的声音不是这样。
[艾伦]像是一块璞玉一样,可现在他被虫帝攥着脖颈,明明处处受制,说话的语气却仿佛只是在下午茶的茶会上:“陛下,您未免太自负了。”
“杀过一个,就觉得剩下的也都能被您轻松抹去,该说您什么好呢?”[艾伦]的脖颈折出一个诡异的弧度,那不是正常的活虫能够做到的角度。
“您现在也只能逞口舌工夫,还能做什么吗?”虫帝狎昵地抚摸着[艾伦]颈上的抑制环,那一刻猩红的光芒从他的指尖透出。
“哦?”虫帝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艾伦],“玉石俱焚?”
他猛地一把把[艾伦]摔到墙上,巨大的响声惊得阿诺德触须僵直,忽的扑过去把[艾伦]揽到怀里:“您这是做什么!”
虫帝眯着眼看阿诺德,好一阵终于道:“您还真是喜欢他啊。”
艾伦睁大了眼睛,总觉得虫帝似乎对此早就有所意料。
“您总觉得您很强大。”虫帝嘴唇一掀,却不是对着阿诺德说的,“可惜……才破茧醒来的您,根本没有和我对抗的资本。”
[艾伦]剧烈地咳嗽着,唇边沾染着暗红的血液,那血颜色很深,近乎于黑色,混着一片片破碎的脏器:“……您敢叫醒我,为的只是把我踩在脚下……?”
“还真是……无能又懦弱的罗莎蒙德。”[艾伦]冰冷地看向虫帝,那双眼睛像是淬了毒一样,阴森森地盯着那双绿眼睛,“窃夺权柄的小偷而已……您觉得您还能得意到几时?”
“总之会比您活的时间久一点。”虫帝居高临下地俯视[艾伦],看着他因为恐惧瞳孔骤缩,“过几天带您去看海……希望您到时候还能这么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