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溺亡者的悲鸣(11) ...
-
再睁眼时的画面已经是一片昏暗,这段记忆里反复出现了眨眼一般的动态,好一阵艾伦才意识到在这里阿诺德的精神力受到了巨大的限制。
因为记忆的限制,哪怕是现在的阿诺德在给他展示时也无法投入完全的场景模拟,只能让艾伦在他的视角重新体察事物。
抬手触及的是潮湿的墙壁,墙角生着薄薄的一层青苔,眼前的画面仍旧是模糊的,绿和灰混沌一片。
“醒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艾伦耳边传来,好一阵艾伦才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真正接收这句话的是这个世界的阿诺德,而他,艾伦.弗朗斯,只是借着记忆藏匿在阿诺德躯壳里的一个外来虫。
他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正如阿诺德也不可能真正把他投入到其他的世界。
[艾伦]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他有着他的虫生,阿诺德也不过是一个过客,碰巧记录下这些往事。
艾伦垂下眼睛,还没等梳理自己脑海中的消息,阿诺德已经开口:“嗯,虫帝这次也是花了大心思,把我的精神力封了。”
“确实狠心。”[艾伦]淡淡地评价道,好一阵才终于抬头看向天花板。
阿诺德也跟着抬头,天花板上是铁锈一样的暗红色,昏暗的灯光下甚至显得有些黑漆漆的:“是血吧。”
虫族天生的血液并不是红色,至少在远古时期的记录里不是,这种颜色的血液属于且只属于人类。
掠夺和窃取的基因缔造了虫族这种生物,他们贪婪地夺走人类的容貌,拥有了一具属于人一样的身体,也同样得到了那种血液的色泽。
“或许。”[艾伦]的声音始终平静,仿佛自己并不是在牢房里,而是在星舰上,仍然握着充盈了酒液的高脚杯。
阿诺德没再说话,目光停留在这片牢房方寸之地,虽然不如往日自由,但其实并不算逼仄。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惨叫声,[艾伦]厌恶地皱起眉,撇过头。
阿诺德却反而习以为常似地,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如愿听到了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
“别白费力气。”[艾伦]慢慢地挪到墙边,选了一个稍显洁净的角落,背脊贴在墙上,抬眼看着阿诺德。
“我之前就试过了,顶级的金属,韧性很强,我扯不开。”[艾伦]碧蓝色的眼眸透着黯淡,脸颊苍白,把手埋在宽松的囚服里。
阿诺德看不清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只知道他的状态或许也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艾伦从他的角度看出去,那张脸被隐没在昏暗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但所有的行为都昭示着阿诺德的认知是正确的。
雌虫更明白同族这种模样是受了多少苦难折磨,[艾伦]醒的要比阿诺德早,具体早多少从记忆里无从判断。
[艾伦]身体软软地落在墙角,让虫怀疑如果没有墙壁的支撑,他或许已经一团烂泥似地倒下去。
“他们对您用刑了?”阿诺德的鼻翼微微扇动,闻到细微的血腥味,“您身上有血的味道。”
“这种地方到处都是血腥味,也辛苦您还检查是不是我的。”[艾伦]头也不抬,嘴唇一掀就是讽刺,“我还以为是我强留您在星舰上,没想到这会儿您倒是跟着我一块儿入狱了。”
“强求?”阿诺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结论,叹息道:“您不相信会有雄虫爱慕您,您心里我只是您强抢来的雄虫,您从来没有真正信任我。”
“我不和雄虫谈信任。”[艾伦]轻声道,“我只需要雄虫来帮我的同伴解决雌虫生理上的问题。”
“精神暴动。”阿诺德赞同地点点头,看[艾伦]的目光始终像是一汪清泉,冲洗着这个牢房里的肮脏和沉闷。
[艾伦]没有继续回答阿诺德的话,翻了个身,侧倚着墙壁,额角上有细密的汗珠不知不觉地淌下来。
阿诺德在沉默中发觉了异常,下意识挪到[艾伦]身边,锁链刺耳的哗哗声刺激了[艾伦]。
他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抬眼看向阿诺德的目光带着警告的意味,但碧蓝色眼眸中蒙着薄薄的晶莹的水雾:“您别过来。”
阿诺德恍若未闻,抬手探到[艾伦]额心 ,滚烫的温度烧得他手指微微蜷缩:“怎么发烧了?”
对雌虫来说生病是罕见的事。他们的体格异常出色,同时也意味着免疫系统极其强大。
能够感染虫族的病菌不多。
雌虫免疫的病菌又比雄虫更多——哪怕是受伤,雌虫也很少会因为伤口感染生病。
[艾伦]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阿诺德的问题,把头紧紧地靠在自己的锁骨上,下巴贴着胸口上方的皮肤,好一阵才轻轻道:“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艾伦都意识到他是刻意想要隐瞒,阿诺德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再不询问[艾伦]的意见抬手就把他的手从衣服里拉了出来。
那只手上的指甲不翼而飞,阿诺德眼神一凝意识到之前虫帝已经对[艾伦]用了刑。
[艾伦]醒来的时间一定远远早于他自己。
[艾伦]用力地一把把手从阿诺德的掌心抽过来,冷淡道:“不用您担心。”
“这怎么行……”阿诺德的目光从[艾伦]手上移开,下一刻就钉在[艾伦]挣扎时露出来的一段脖颈,雪白的脖颈间扣着一圈宽大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项圈。
抑制环。
[艾伦]猛地一下把头扎进脖颈间,用自己的下半张脸去遮挡这副颈环。
“不准看。”[艾伦]的声音闷闷的,甚至带着潮湿的哭腔,声音被泪水浸出苦涩的气味,“不要看。”
阿诺德依言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好一阵才道:“他对您才是真的下手狠。”
[艾伦]慢慢地描摹着阿诺德的眉眼,轻声道:“您不怕我们马上就要死了吗?”
“为什么要怕?”阿诺德坦然一笑,冲[艾伦]道:“从走上这条路开始,我们不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没有不流血的变革,所有改变都需要付出代价,有时候是身体,有时候是精神。
“您倒是早就有了觉悟,显得我像是个虫崽在胡闹一样。”[艾伦]轻叹一声,视线扫过牢房,“这地方真坚硬到打不穿吗?”
“您想越狱啊。”阿诺德吊儿郎当道,因为手臂上也缠着铁链做不到抱胸,只能和[艾伦]一样环视四周。
[艾伦]顿了一下才道:“阿斯卓穆那孩子……”
想到那个S级的雌虫,阿诺德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艾伦]同母异父的这个雌虫弟弟对帝国的种种规章制度视若无睹,从还没成年就跟着[艾伦]当星盗四处流浪,当然做得出劫囚这种事。
“最好还是不要。”[艾伦]低着头淡淡道,“我怕他也陷入这种境地。”
“他看起来可不像是能够接受现状的虫。”阿诺德嗓音干涩,每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几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而每一个发音都像是刀子一样刮着他的喉咙,说到最后几乎听不清哪怕一个字。
“接受不了也得接受。”[艾伦]淡淡道,“伊露森他们会拦着他。”
阿诺德不说话了。阿斯卓穆固然强横,但想要从星盗团的雌虫包围圈里杀出来到首都星的监狱却并不容易。
毕竟[艾伦]手下的雌虫在合作作战这方面并不比军雌弱多少,他们的问题在于自身身体素质不如军雌强悍。
不过……真让军雌在那些雌虫曾经生活的环境里滚几圈,他们的身体素质也不会比这些雌虫更好。
“他们看起来还是很尊敬您这个团长的。”阿诺德干巴巴地冲[艾伦]小声道,勉强想要调动牢房里的气氛。
[艾伦]轻飘飘一掀眼皮看向阿诺德,轻柔道:“您想得可真是天真。”
“雌虫只认强者,我被虫帝捕捉,理论上他们会拥护虫帝和帝国军队。”[艾伦]说话的声音仍旧慢条斯理,斯文得仿佛只是在教导一个虫崽,“他们又不愿意归顺雄虫,一定会重新推举新的星盗团团长。”
阿诺德沉默下来,意识到[艾伦]说的字字属实。
新的团长……阿斯卓穆在这种问题上总显得这么有优势。
[艾伦]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忧心忡忡地蹙着眉,好一阵都没能再说话。
阿斯卓穆的性格绝不适合带领一个团队,尤其他对[艾伦]感情颇深,恐怕能为了救出[艾伦]不惜任何代价。
但是对于雌虫来说,消耗的力量越多,对他们也越不利。
阿诺德闷声笑起来:“所以您的意思是,您独自赴死会是最好的抉择?”
“您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友好。”[艾伦]平静地偏头看了阿诺德一眼,“您遇到过什么事?”
“没什么,想到了一个傻乎乎的家伙而已。”阿诺德轻声道,回答[艾伦]的时候眼睑耷拉着,那双翠绿色的眼眸被遮去大半,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涌动,五味杂陈,让艾伦都觉得古怪。
难道……艾伦睁大了眼睛,每一个阿诺德都会得到失败的自己的记忆吗?
“为了利益最大化,连自己的虫崽都能轻而易举地抛下。”阿诺德的声音带着醉酒一般的轻飘意味。
[艾伦]瞪着眼睛看他,总觉得这些话背后的故事并不像阿诺德说得那样。
至少阿诺德是不恨故事里的这个雌虫的。
[艾伦]轻声道:“他叫什么名字?”
阿诺德淡淡地看了[艾伦]一眼,沉默了很久,久到艾伦和[艾伦]都以为他不会说那个雌虫的姓名。
虽然艾伦知道这个虫的名字。
但很快,阿诺德慢慢地在[艾伦]身边跪下,抬头看着他的蓝眼睛,一字一句道:“艾伦.弗朗斯。”
“他叫艾伦.弗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