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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久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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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樾越长大越敏感,作为小学就在一个班的老同学兼挚友,李今楚发现了。
但他不喜欢他敏感的样子,明明以前很开朗的一个人,变得沉默,别扭,没事找事,好像他欠他似的。
到了高中,随着关系的某次突变,这个敏感怪开始变本加厉了。
“平时就正正常常的行吗,别搞这些。”李今楚真是烦了。
“谈恋爱不都这样?”谭樾嘟囔。
“什么谈恋爱?”李今楚皱眉,“谁跟你谈恋爱,不是说好分清楚?”
“我分不清,我真的喜欢你,真心的,”谭樾抱他,亲他,不准他再说,“……别折磨我了。”
他当时只是推开谭樾,没说什么,晚上才给他打电话:“抱歉,我接受不了,要么分清楚,要么到此为止。”
那是高考出分的晚上,谭樾没回应,李今楚也不惯他,问:“查分了吗?”
“没有。”
“随你的便,你想清楚,觉得行,咱们就填一个学校,分我帮你估了,应该差不多。”
谭樾不想算分,可能是不敢,他威逼利诱,才逼他交出答案。就像高二,他逼着他一个满脑子天马行空的艺术生转回理科,一直到把他逼进年级前十,然后享受地看着他接近自己又超越不了的样子。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谭樾沉默了很久,说。
“什么问题?”
“你是不喜欢男的,还是不喜欢我?”
“能别这样吗?”
“还是只是生理喜欢,心理不喜欢?”
李今楚当时在厨房阳台,没开灯,妈妈啪地一声拍开灯,吓得他手机差点掉下楼。
妈妈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他觉得身上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他们家太小,房门紧对着房门,隔音还不好,对面拉抽屉的动静都能听见,所以妈妈在家他几乎不联系谭樾,联系就只能躲在阳台。
“屋里开着空调,跑到这儿来打电话。”妈妈咕哝了一句,从冰箱拿了药回屋了。
她的糖尿病又严重了,高考完他坚持让她辞了护工的工作,但她还是出去打零工,依然早出晚归。
他们相依为命,但很少说话,可能是都太累了。妈妈打工累,他要在学霸扎堆的高级中学当第一,也很累。
谭樾就不一样了,爸爸是市龙头企业的董事,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听说小时候闹着要学有字的书,家人就托关系让他提前一年进了小学,这才得以和他同级。
谭樾说起这件事很骄傲,他却莫名反感,还反感这个少爷动不动就觉得委屈,好像别人有义务哄着他似的。人就是拥有的越多越不满足。
“呼吸呼吸外面空气。”他说,随即挂了电话。
谭樾没再打过来。
夜里,收到谭樾的短信:我等你的答案。
李今楚烦躁得整整一夜没睡着,心里有股气。
一种被拉入泥潭的恐惧,气谭樾凭什么拉他,凭什么妄想占有他,凭什么这么自私!
恶心!
他没回。
而谭樾也没按约定填志愿,消失了。一年又四个月后,他听说他去了美国留学。
他在谭樾身上初尝过禁果,谭樾走后,他茫然了很多年。
他真的喜欢同性吗?直到发生关系前,他都觉得和谭樾只是朋友,顶多是比较亲密的那种,那之后,他也依然希望保持这种关系,不要改变。
后来他慢慢接受了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却再也无法进入一段那样的关系了,除了身体欲望支配下的寻觅,做不到和任何人再建立那样的连接。
再相遇是十二年后,上海电影节。
李今楚作为光动科技的文娱板块副总,以资方代表的身份出席论坛,谭樾则是刚刚拿下国际奖项的新秀导演,作为论坛临时特邀嘉宾,坐在他对面。
上台前,主办方才告诉李今楚。
春天里传媒的朋友、制片人黄祯给他补课,搜获奖新闻的照片给他看。
照片里,谭樾被不同肤色的俊男靓女围簇在中间,他的五官在亚洲人中算得上立体,在一群老外中却被衬得俊秀柔和,俯视低角度镜头,麦色皮肤被闪光灯打出健康的光泽感,微蜷的头发长不及肩,别在耳后,浓眉下一双黑亮的眼睛异样沉静,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摄人魅力。
下方图注:FLN电影节,安德烈·谭与演员们合影。
“去年FLN最佳导演奖得主,刚回国,”黄祯语气雀跃,“这奖含金量很高,还是第一次有华人获奖,可惜国内关注的人太少了,不然华人获奖加导演颜值绝对是年度话题。你再看看,是不是有点像木村拓哉?帅成这样我的天!”
李今楚看着那张照片,不知为什么想起高一那年,谭樾说喜欢他的发型,想剪一样的,但因为头发天然卷,怎么剪也不像。有一天,他发现他头发直得像刺猬,还闻到他身上有股诡异的香味,问怎么回事,谭樾大窘,把脸埋进他胸口,承认偷偷用了定型剂。
而现在谭樾坐在他对面,他想的却是,当年逼他学理科,果然是错的,人终究会走上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论坛结束,黄祯介绍他们认识。
谭樾只点了一下头。
李今楚懒得陪他演相见不相认的偶像剧戏码,主动伸出手:“好久不见。”
他看着谭樾,幻想他是溜了一圈又自己跑回来的小狗。
黄祯:“你们认识啊?”
“嗯。”他说,没有过多解释。
谭樾没说话,人变了,有些傲气。
的确,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海归导演,制片人、投资人、经纪人、编剧、媒体……各种人争相加他的联系方式,但都被他以没有微信为理由拒绝了。
黄祯开玩笑让他劝劝谭樾,想回国混还是别得罪人。
谭樾仅仅是礼貌地抬了抬嘴角:“还不一定。”
“那樾导一会儿是回酒店?”黄祯假装好奇,“怎么打车,用现金吗?”
她是但凡有一点价值都会上赶着的个性,正常来说,谭樾这样的,她是死活都要拉着一起吃小龙虾的,但却没有发出邀请,表面是识趣,其实是不爽谭樾的反应。
“朋友来接我。”谭樾说。
黄祯:“哦,那我先走了,等樾导有了微信咱再联系。”
剩下李今楚和谭樾面面相觑。
“你哪个朋友在上海?”李今楚问。
“张麒。”
李今楚回忆了一下,没想起来,但没表现出来,说:“他几点到,我打车,要不要顺路送你?”
“顺路吗?”
“你总不会去郊区吧?”
李今楚向记者借了支笔,把自己的号码写在宣传册上,递给谭樾:“微信同号,随时联系。”
他能感觉到谭樾松了口气,如果不是他太自信,那就是他确实在等自己先留联系方式。
他送谭樾到目的地,不远。
司机在听歌:
“……每一次深情眼光的背后,谁知道会有多少愁,多少愁……”
“影响吗?”司机问。
“没关系,我也喜欢赵传。”李今楚彬彬有礼地说,转头问谭樾,“明天有空吗,一起吃饭?”他原计划今晚回北京,不过晚一天也不要紧。
谭樾不吭声,扫了眼他的手指:“你没结婚。”
“没结。”
“为什么?”
“你觉得是为什么?”
“听说你们这类公司很忙。”
“我也是这样对自己解释的,你呢,有没有?”
谭樾摇头,看着前面的播放屏。
司机听李今楚说喜欢,又在循环那首《爱要怎么说出口》:
“我痛,
叫我怎么能不难过,
你劝我灭了心中的火,
我还能够怎么做,
怎么做都是错。
……”
听完一首歌,目的地到了,是一个高档小区。
谭樾下了车,李今楚原本要回酒店,却跟着下了车。
“你以前的号码呢?”他问。
“不用了。”谭樾说。
“去留学,至少说一声,为什么说都不说,我以为……”
“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你很清楚?”李今楚推上车门,让司机先走,“那你应该也很清楚,你不走,我们的关系可以继续。”
“没意义,那不是我要的。”
“你要什么,你什么都想要,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那你在美国不是也没结……”
“抱歉,”谭樾抬手,转身接了个电话。
不远处,一个穿着卡通短袖的寸头男生摁了手机,笑着向他们走来。
张麒?
李今楚想起来了,是高中小他们一届的学弟,有一阵物理跟不上,谭樾问自己要过错题集借给他。
他们一直有联系?
聊了几句,张麒解释:“我研究生去美国交换,他爸让他照顾我,后来我先回国了。”他亲昵地搭着谭樾的肩,“那学长,我们先走了。”
李今楚看着他们走远。
果然,他想,人和人是不同的,谭樾这类人走到哪里都畅通无阻,即使到了今天他们还是不一样。
做朋友都够呛,那时候谭樾居然敢跟他说谈恋爱,真是可笑。
谭樾根本不懂,那个暑假他在酒店打工,为了逃避给他们一家上菜躲在后厨什么心情,他根本不懂,他和别人双双留美的时候,自己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大学毕业前一年妈妈病情加重,心脏衰竭住进医院,他肄业回家照顾一年多,直到去世。后来顶着压力回北京完成学业,出来后从做月薪1500的实习生做起,拼了命才有今天……这么努力,居然还是落在这些人后面。
李今楚当晚就约了人。
鬼使神差选了个卷发的。人到了,他却兴趣缺缺。
对方自称是学生,气质文艺,他问要不要看电影,学生自己选了一部。他敞开衣领,坐在学生身边,学生一开始还靠着他,亲亲他,慢慢地被电影情节吸引,坐直身子看得入迷。
“绝了!等会儿你看下一个转场,”学生看过这部电影,看来是在回味,中途告诉他,“这个片子去年拿了FLN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奖,导演是中国人,长得巨帅,天菜级!”
“……”李今楚看着学生的头发陷入深思。
电影看完了,他彻底没了兴致,借口一会儿还有会,打算送客。
学生不想走,撒娇说:“我说别人是天菜,你不高兴了?其实我更喜欢你这个类型的,你比他还帅,又帅又成熟,很难遇到……”
“今天算了,下次来上海再找你。”
“哥哥真这么绝情?”
“哥哥要赚钱,”他揉揉他的头发,“听话。”
李今楚把人送到楼下,正遇到谭樾从旋转门进来。
学生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连“天菜”都没注意到,差点看见的时候,他将学生一搂,带进了旋转门。
回来的时候,谭樾还在等电梯。
他们一起进了电梯,房间也在同一楼层,于是又一起出电梯。谭樾先到了房间,刷卡开门的同时叫住他:“你现在做完不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