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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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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世事无常。
有的人只是感叹别人的遭遇,有人是在经历重大变故后切身体会到无常的疼痛。
齐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背上蓝色书包走出了他从小生活的小院,锁上了那扇木门。
他只背了一个包,里面装着他的电脑和两件换洗衣物,以及一些生活必备品。
在寒风中站了快半个钟头,突然有人叫齐乐的名字。
齐乐转头,看到了疾步走来的农村校长。
校长站定时还有些气喘:“你这娃娃,电话也打不通。幸好你还没走。”
齐乐看着校长,低声说:“对不起,我没看手机。”手机被他放在包里,他最近都很少使用。
“今天就要回益都了吗?现在去赶车?”校长看着齐乐问。
齐乐犹豫着,回答:“是的,准备去车站。”
说完就见校长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不由分说想塞到齐乐书包里。
齐乐一惊,立刻推拒着问:“校长,您这是?”
“你拿到,别推了。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后有啥事,随时给我说。”校长关切着说:“我晓得你心头难受,但齐乐,你的路还长,要坚强点。”
“人都会生老病死,只是从来没人教你们面对这些事情。”
“你要是因为这个就彻底站不起来了,你外公外婆都不会安心的。他们把你养大,就是想你去城头更好地活。你要给他们争口气。”
校长一口气说完,看齐乐一直低垂视线望着土地。他叹了口气,轻轻揽着齐乐的肩,带着人往车站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校长还对齐乐说了很多,总之都是鼓励他重拾生活希望,带着外公外婆的期待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
齐乐或许一句也听不进去,可校长却觉得必须要有人对他说这些话,去开解齐乐。
行至车站,齐乐注视着校长:“谢谢您,您今天的话我都有听到。不用送了,您快回去吧。”
校长拍拍他,最后叮嘱:“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山路崎岖,树木长青。
齐乐一路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第一次觉得天地无情。
他失去了两位至亲,但一切照旧。除了他,没人会受到影响。
从益都车站下车,天空已飘起雨。
益都的冬天湿冷,雨点被风一刮更是让人觉得刺骨寒心。
齐乐抬头看暗得似乎要将一切吞没的天空,然后朝大学地铁的反方向走去。
齐乐没看路牌,也没打开导航,就随便在街上走着。被雨淋湿他也毫无反应。
过路的人都奇怪地看一眼这个不撑伞、不躲雨甚至还行走缓慢的人。不过大家都步履匆匆,没人想去关心一个陌生人。
今日益都发布大风蓝色预警,天气预报员提醒居民注意防范。
“稍后局部地区会有分散阵雨,建议公众实时关注气象预警,防范风雨叠加影响……”
缪云之将车停靠在一个新产业园区的路边,开着双闪和车灯。
抬手将电台声音调小,缪云之无声叹气,拿起手机处理事情。
他正在放假,这几年他都会在这个时间段回国。
突然,一个雨幕中移动的剪影闯进缪云之的视线。缪云之本来只看了一眼就打算低头继续回复消息的,可这时街边路灯次第亮起。
被雨水冲刷得昏暗的街道出现了一些暖色。
缪云之借着灯光多观察了两秒,无端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
等剪影缓慢靠近缪云之的车时,缪云之突然从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中分辨出了这人是谁。
缪云之没什么犹豫,虽然会被几个关系近的好友说他好像什么都不太在乎,可他没道理看一个认识的人在这样的雨夜失魂落魄、独自淋雨。
他本想降下车窗喊人,手刚伸出,又立刻变了主意。
缪云之按动按钮,雨伞弹出后他立刻开车下门,绕过车头向人影走去。
齐乐仍然垂头走着,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丝毫未察。大雨仿佛帮他与这个世界筑起了一道围墙。
被人拉住手腕的一瞬间,齐乐惊得浑身一抖。等他转身抬头,看到眼前的人时,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真的是你啊。”缪云之将齐乐拉进雨伞之下。他低头观察对方的脸,发现齐乐的眼睛和鼻头都不正常地发红,整个人被雨水淋得湿透。
缪云之想,齐乐脸上或许不只有雨水,还有刚跑出眼眶就被冲刷的泪。
缪云之皱着眉道:“上车。”说完便不由分说拉着齐乐去开副驾的门。
齐乐没有上车,他抵着车门,哑着声音说:“会弄脏。”
这句话让缪云之愣了下,无声叹气,直接抬手把齐乐给按了进去。
上车后缪云之拿了张方巾给齐乐,示意他擦一擦。看齐乐没有接,好像还神游天外的模样,缪云之也没说什么,只将方巾轻轻放到齐乐手上。
路上二人无话,齐乐没有问他们要去哪里,缪云之也不打算半路放齐乐离开。
路口等红灯时,顾钧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刚刚嚷了一句:“大哥!你咋说着说着没影儿了?给个准话啊。”
缪云之看了一眼副驾上低着头的人,沉声回道:“有事,不去。”说完就挂了电话。
车辆驶过一座小桥,在大雨夜里会觉得河水也变得汹涌。
缪云之后知后觉地想,刚刚他从这里开车经过时,好像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桥上驻足不动,应该是面朝河流的。
他估算了一下从他开车经过这里到认出齐乐的时间,莫名觉得刚刚在桥上的人就是齐乐。
毕竟这里是个新产业园,入驻企业不多,这个点没谁会不撑伞站在桥上不动。
一个猜想隐隐浮现在缪云之脑海中。他想如果今天没有路过,没有任何人叫住齐乐,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他们自高二认识五年来,距离最近的一次,彼此待在一个空间里时间最长的一次。
缪云之无端联想到一棵本该茁壮成长的树苗,在风雨中被摧残,最后被折断树根的场景。
一路都非常安静,如果不是水滴偶尔落下的滴答声,以及缪云之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副驾的确认,缪云之都不敢保证他真的把齐乐带上了车。
车开进地下室,缪云之直接把齐乐带回了他自己这段时间住的地方。
缪云之看齐乐站在门外不动,又伸手把他拉进来,让他换鞋。然后带齐乐去次卧,把洗浴用品和衣物都摆放好。最后他看着浑身滴水的齐乐,终于无奈地说:“去淋个热水澡。”
齐乐被推进浴室,开始脱下被雨淋湿的全身衣物,站在热水下。
齐乐在桥边真的站了很久,他甚至在昏暗的天光下思考过如果他跳下去,那条河能不能把他淹没。
他看着被雨打得不安宁的河面,思考了很久。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神奇力量,总是阻挠着他跨出那一步。
早已分不清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齐乐在桥边不知道站了多久,才重新迈开步子,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缪云之在客厅坐着,发消息问完保姆感冒药放在哪里,他又起身去将药拿出来,准备等会儿让齐乐吃一点。
回想起齐乐在路边的样子,缪云之又感觉自己好像带了只在路边淋雨的小狗回家。刚想完,缪云之立刻轻摇了摇头,认为这样拿小狗做比喻不太好。
看了眼时间,缪云之觉得齐乐冲澡有些久了,便走到次卧卫生间门口,敲门问:“齐乐?还好吗?”
无人回答,等了两三秒他提高音量,更重地敲门:“齐乐?”
依旧无人回答,于是缪云之直接打开浴室的门。
淋浴间内,齐乐倒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见状缪云之立刻拉开淋浴间门,关掉热水。他从架子上抽了一条浴巾,囫囵给齐乐擦了一下,把人打横抱起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
随后缪云之又去客厅拿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没过多久,一位中年女性按了门铃。
“钟医生,麻烦你在这种天气跑一趟。”缪云之看着她说。
钟医生迅速换好鞋,提起医疗箱问:“没事,人呢?”
刚刚在电话里,缪云之简单描述了齐乐的症状。此刻钟医生检查完齐乐,思考了片刻说:“我联系医院,等下给他输个液。半夜估计会烧起来,到时要看着点。”说完便起身出去打电话了。
钟医生说齐乐今天吹风淋雨,精神虚弱,看样子近期也没好好休息过,现在病来如山倒。
即使是手背被针刺入,齐乐也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脸开始透出一些不正常的红,与泛白的嘴唇丝毫不相配。
半夜齐乐果然烧得更厉害。
缪云之本来也没睡得很沉,被外面轻微的动静唤醒,披衣走去了齐乐的房间。
缪云之看了一眼齐乐,然后转头对钟医生和护士说:“辛苦了。”
钟医生摇摇头,示意没事,回道:“挂完这瓶就结束,等他醒了让他吃药。”
虽然是感冒发烧、精神不济,不过钟医生还是建议让齐乐到医院做个检查。
后半夜缪云之联系了人送钟医生和护士回家。他没了睡意,索性坐在次卧阳台的飘窗上看资料,室内只开了不刺眼的地灯。
阵雨过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了一夜。
齐乐下床,穿好衣服打算去洗漱。
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外公喊:“乐乐,咋个才起床,搞快来吃饭。”
齐乐心道奇怪,自己从不会一觉睡到大中午。
他急急忙忙跑到饭桌旁,两位家人已经端着饭碗夹菜。见他来了,外婆给他的碗里夹了一片肉,笑着说:“乐乐学习辛苦,多睡哈又咋个了嘛。”
齐乐不好意思地笑笑:“明天我不得睡懒觉了。”
饭桌上的话题突然转变到了齐乐的伴侣。只听外婆说:“乐乐早点找个对象,一起在城里头生活,互相有个照应。”
外公应和:“对的,不能老是一个人。”
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发生变化,齐乐晕眩之中突然被带到了室外。
烈日当头,他看着站在村头大树阴影里的外公外婆,在他们的招呼中跑过去与他们并肩,那头有人对着他们拍了一张照。
夜色寂静,外婆在主屋里抱着跪在地上的齐乐,抽泣着说:“乐乐,你要好好生活,千万不要做傻事。外公外婆看着你,你一定好好的,啊。”
“你哭啥子,乐乐坚强得很,肯定能好好活,这个你都不信?”一旁外公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哽咽。
一滴泪划过眼角,齐乐呢喃着:“外公,外婆。”随后睁开了眼。
他先是看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头脑昏沉,浑身难受,无法辨别自己在哪里,也无法思考自己怎么了。
然后齐乐抬起手,想抹掉滑到耳畔的泪水。
“醒了?难受吗?”属于缪云之的、更加低沉一些的声音响起。
齐乐觉得头更晕了,他无法分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缪云之看他脸色依旧难看,精神也不好,便缓声对他说:“再睡一会儿。”
精神实在不好的齐乐很快又昏睡了过去,没来得及确认眼前的缪云之是不是他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