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玻璃糖纸 ...
-
沈南星推开解剖室铁门的瞬间,蝉鸣突然寂静。
七月流火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水泥地上烙出监狱栏杆般的阴影。她望着不锈钢台面上泛着冷光的解剖器械,父亲摔碎全家福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锋利——玻璃碴溅到母亲脚背时,血珠在木地板上开出一串红梅。
"新生站第三排。"
助教敲打台面的声音惊醒了她。沈南星低头走向自己的位置,帆布鞋踢到滚落的头骨模型,那空洞的眼眶正对着她胸前的蓝宝石纽扣。这是母亲昨夜缝在她校服上的,针脚歪斜得像离婚协议上的签名。
"现在两人一组进行血管分离..."
助教的声音突然被斜后方伸来的手切断。戴着淡蓝医用手套的指尖夹着止血钳,腕间檀木佛珠撞在金属台面,发出古刹钟磬般的清响。
"低温会导致肌肉僵硬。"男生的声音裹着薄荷糖的凉意,"要换到靠窗的位置吗?"
沈南星抬头时,正迎上他睫毛筛落的细碎阳光。胸牌上"林霁"两个字被福尔马林液折射出奇异波纹,像深潭里游弋的锦鲤。
"不用。"她后退半步,解剖刀在台面划出刺耳声响。母亲缩在民政局长椅上的身影突然与解剖台上的遗体重叠,防腐剂的气味化作父亲西装上的古龙水,呛得她眼眶发酸。
---
更衣室的紫外线灯管滋啦作响。沈南星将脸埋进冷水池,蓝宝石纽扣硌得锁骨生疼。镜中忽然晃进一抹桃粉色,苏晚晚镶着水钻的手机壳啪地贴上她后颈。
"星啊!"染着葡萄紫指甲的指尖戳向她腰间,"临床系那个林霁,刚在篮球场绝杀三分球!听说他喂流浪猫都要戴无菌手套..."
沈南星抹去睫毛上的水珠,镜中映出苏晚晚兴奋涨红的脸。这个总把心理系胸牌别在超短裙摆的姑娘,此刻正用沾着奶茶渍的指尖在雾气蒙蒙的镜面画心:"他朝这边看过来的眼神,绝对能融化解剖室的冰柜!"
"像观察大体老师的眼神?"
"像看断了翅膀的凤尾蝶。"苏晚晚突然凑近,草莓味唇膏的气息拂过她耳垂,"上周你逃解剖课时,他问我借了三年的心理课笔记。"
储物柜突然传来撞击声,几只蟑螂从通风口惊惶逃窜。沈南星攥着纽扣后退,后腰撞上柜角尖锐的棱线。疼痛漫上来时,她想起父亲的新娘也是这样撞进他们的生活——孕五月隆起的腹部,粉钻婚戒,以及取代她卧室的婴儿房。
---
暮色将解剖楼染成蜂蜜色时,沈南星在图书馆角落发现那本《昆虫图鉴》。泛黄的借书卡夹着枚银杏书签,叶脉间钢笔标注的日期刺入瞳孔:2012.10.23。那天急救车的红灯划破雨夜,母亲吞下的安眠药在洗胃管里泛着诡异的蓝。
"原来生物竞赛冠军在这里躲雨。"
林霁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她脚踝,佛珠缠在腕间的绷带渗着血渍。他指尖夹着本《植物毒理学》,袖口残留着碘酒的褐斑:"卫矛叶的汁液腐蚀书页,就像某些记忆会腐蚀现实。"
沈南星盯着他锁骨处的创可贴——上周她失手打翻的骨锯留下的伤痕。父亲视频通话里展示的婴儿房墙纸,印着同样的卫矛叶花纹。
"三年前的斑马鱼卵实验,"他翻开图鉴内页,泛黄的照片飘然落地,"你在显微镜下画的玫瑰,刺尖沾着血细胞。"
积尘在光柱中起舞,沈南星看清照片背面褪色的字迹:2012年中学生物竞赛集体照。母亲割腕那天的血珠溅在卫矛叶标本上,而她用显微针头蘸着血完成了最后的叶脉。
"画刺不需要思考轨迹。"她弯腰捡照片,马尾擦过林霁膝头,"就像候鸟不需要指南针。"
林霁忽然单膝触地与她平视,佛珠垂落敲出清响:"但你在最后三十秒添了片叶子。"他指尖悬空勾勒形状,"倒心形,锯齿缘,像卫矛的复仇之刃。"
排风扇的嗡鸣吞噬了呼吸。沈南星看见他胸牌背面贴着的银杏书签,叶柄处新增一行小楷:第九根肋骨开始疼痛的秋天。
---
便利店关东煮的热气氤氲着夜色。沈南星咬着鱼丸看苏晚晚在解剖笔记上涂鸦,咖喱汁在"海马体"三个字上晕染成胎记状的金斑。
"所以说他记得你三年前的每根刺?"苏晚晚用荧光笔圈住"林霁"二字,"这种症状应该叫...叫..."
"创伤后应激性钟情症?"沈南星摩挲着蓝宝石纽扣,玻璃窗映出林霁喂猫的身影。橘猫蹭过他掌心时,佛珠在路灯下泛起幽光,绷带边缘露出烧伤疤痕——和母亲手腕上的如出一辙。
"我表妹许昭昭今天来送资料,"苏晚晚突然压低声音,"说在林霁宿舍看见贴着'特殊病例'的铁盒,里面全是风干的银杏叶。"
自动门叮咚作响,林霁的身影消失在梧桐道尽头。沈南星捏扁奶茶杯,塑料脆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母亲撕碎的婚纱照在记忆里纷飞,每一片都映着林霁的眼睛。
---
医学院后巷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苏晚晚突然拽着沈南星挤进人群,镶水钻的发卡在路灯下晃出星芒:"快快快!林霁在解剖社招新!"
白炽灯将解剖楼台阶照得雪亮。林霁正在演示血管缝合,佛珠用皮筋束在腕上防止滑落。他抬头时,缝合线在无影灯下闪过银光:"要试试吗?"
苏晚晚把沈南星往前推了个踉跄。她碰到林霁递来的持针器,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窜上脊椎。母亲缝合她破洞玩偶的画面突然闪现,针尖刺破布料的声音与此刻缝合线穿透硅胶膜的轻响重叠。
"进针角度不对。"林霁突然从背后虚环住她,佛珠擦过她手背,"像这样旋转手腕..."
苏晚晚的偷笑声混着快门声响起。沈南星慌乱转身,持针器划破林霁的手套。血珠渗出来时,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父亲带着新妻子按门铃那天的节奏一模一样。
"伤口需要破伤风疫苗。"林霁摘下手套,露出指腹陈旧的疤痕,"不过这道三年前的旧伤更危险。"他抬眼时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是你打碎烧杯时,我徒手接住的玻璃。"
---
子夜的解剖楼像沉睡的巨兽。沈南星举着手机电筒摸到3号陈列柜,树脂封存的玫瑰标本在冷光中苏醒。花瓣间嵌着的卫矛叶上,金粉描着极小的日期:2012.10.23。
标本卡上的字迹刺破黑暗:
「当细胞停止分裂
那些未成形的爱
就成了永恒标本」
橡胶底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林霁的影子覆上玻璃柜。他白大褂沾着猫毛,掌心托着块琥珀色糖球:"葡萄糖比眼泪甜。"
"为什么是卫矛?"沈南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栗。
"《本草拾遗》说它能驱邪。"他旋开柜锁,佛珠擦过玻璃发出风铃般的轻响,"其实最烈的毒往往藏着解药。"月光突然漫过他手腕,沈南星看清佛珠内圈刻着的数字——正是父亲婚礼请柬上的日期。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呜咽,像母亲在急救室破碎的呼吸。沈南星握紧纽扣,蓝宝石棱面折射出林霁眼底的星光。他的白大褂口袋里,半截银杏书签探出头来,叶脉间新添的诗句正在生长:
「你眼中有整个宇宙的生灭
而我只想治愈
其中一颗流泪的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