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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久远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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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思礼?”伊瑞斯怔怔地看着那个人影。
那人同样打量着他们。片刻后,他选择向他们靠近。他身上缠绕着几根无比沉重的锁链,身形却挺拔依旧,好像那只是几根轻飘飘的羽毛。
“你们是谁?”他在伊瑞斯面前站定,打量着他们,目光在两人颈间的禁锢银环上多停留了一瞬。
“……你是谁?”直到此时,伊瑞斯才发现他与“希思礼”有些许不同。教廷中那位修士脸上总是挂着温和亲切的微笑,而面前的人脸上的冷色简直能凝结成冰霜。
“无名之辈。”与希思礼一模一样的人冷淡地回答。“你们不应该来这里。”
这是他们自己想来的吗?伊瑞斯苦笑地想着。他没想到教廷竟然这么残忍和无耻。不过现在没时间闲聊了,埃德蒙的体温在急速地下降。他没再理会男人,焦急地施法治疗,头上满是冷汗。
“如果你想让他快点去死,可以继续输出魔力。”“希思礼”漠然地评价道。“他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审判骑士的刀伤。他们的武器上有神圣祝福,割开的伤口接触到魔力会持续膨胀到爆开。”
伊瑞斯吓得手狠狠一抖,原本输出的魔力被他立刻掐断。他抬头,重新望着“希思礼”。
“谢谢你。你……您知道该怎么救他吗?”
“希思礼”沉默地注视着他,过了很久,他轻轻叹口气。
“我来吧。”他蹲下身,苍白的手指抚上埃德蒙的额头。紧接着伊瑞斯就震惊地看到,埃德蒙的伤口正肉眼可见地愈合着。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淡淡地发问。“为什么会来这里?”
眼下对方关系着埃德蒙的生死,伊瑞斯自然有问必答。他从启程镇的灾难讲起,一直说到主教的险恶。当听到卡莱尔主教临时起意将他们投入赫比利斯泉,“希思礼”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蠢货。”他毫不留情地嗤笑道。
这一句不知是在骂他们还是在骂主教,伊瑞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不过,他还是按耐不住膨胀的好奇心,犹豫地开口。
“您是谁呢?——实不相瞒,前不久我们在教堂见到了一位与您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哦。他快死了吗?”男人似乎毫不在意,语出惊人地问道。
“……啊?”
“那看来是没有。”男人结束了最后的施法,站起身来。地上昏迷的埃德蒙此刻呼吸平稳,看起来无比健康。很难想象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浑身是致命伤,奄奄一息。
“现在是什么时候?”男人又问道,表情依旧没什么温度。“教廷的献圣节举行完了吗?”
“还没有,不过听教廷牧师说正在筹备。”伊瑞斯斟酌着回答。眼前酷似希思礼的男人逻辑颠倒、语句混乱,听得他摸不着头脑。
“嗯。”男人冷淡地应了一声,继而保持沉默。气氛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尴尬。
伊瑞斯低头盯着埃德蒙的脸,妄图用这种方式缓解男人的存在感,继而忽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奈何男人精致如天使的面庞太过扎眼。就在伊瑞斯第一百次偷偷瞥向男人时,“希思礼”叹了口气,主动挑起了话题。
“我是无名之人,你可以随意地称呼我。名字不过只是一个符号,而我被冠以的名号实在太多。”
“希思礼”在伊瑞斯对面盘腿坐下,沉重的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从很久远的过去开始……基辛诺荻的奴隶、罪人沃勒尔、圣人卡门……这些都是世人对我的称呼。”男人平淡地吐出惊人的话语。“其中,最出名的应该是什么‘洁白圣徒’。”
“原来如……此?啊?”伊瑞斯震惊地看着他。“洁白圣徒不是几百年前的传说吗……?”
“是啊,教廷编造的谎言都已流传百年了。”男人盯着伊瑞斯,忽然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那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美丽的仿佛最纯粹的天使,然而男人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冷冽,配上这个笑容,让人感到一阵脊背发寒的危险。
“你想知道真相吗?”男人语气中带着危险的愉悦。“这可是教廷隐瞒了几百年的秘辛。”
“请您告诉我吧。”伊瑞斯的回答很坚定。“我想知道真相,也想找出自救和复仇的方法。”
“哈哈哈哈。”男人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那笑容隐约带着疯狂。“很好,我也太久没和人聊过天啦。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你们在外面遇见了一个很像我的人,是吗?还听说了有关希思礼的辉煌家族,对不对?”
“是的。”
“那个人是我。”男人露出恶劣的笑容。“当然,整个家族也都是我。”
尽管隐隐有了猜测,这个答案还是让伊瑞斯有些吃惊。世界上有记载最长寿的人类是亡灵巡野的绯色女巫,她也不过有二百多岁的寿命。眼前的男人毫无疑问散发着人类的气息,并非亡灵或者恶魔。然而若真如他所说,他至少活了五百多年。
永葆青春只是童话中最天真的幻想。能做到这一点的生物,恐怕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您是被施加复制魔法了吗?”伊瑞斯猜测道。“还是说,您与恶魔缔结了契约?”
“不,并非魔法,我也不屑于和地狱的虫豸打交道。”男人把玩着身上的锁链。“此事说来话长。它源于一个诅咒。当然,教廷喜欢把它称作‘赐福’。”
伊瑞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知道神谕之灵吗?”
伊瑞斯摇头。尽管对教廷历史了解颇深,他也从未听过这个词汇。
“世间至强者,其力量来源于权柄。无论邪魔如地狱十三领主,抑或神圣如尊神珀佩逖尔,皆不例外。而神爱世人,为了保护人间免受侵扰,祂将自己的权柄分出一部分,散落人间,这便是‘神谕之灵’。”
男人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毫不掩饰对“神”的蔑视。
“传闻中,神的权柄化为七片,蕴藏着不同的力量,它们大多掌握在神在人间的代行——教廷手中。每一枚神谕之灵都是神的化身,它们被教廷严密地保护和珍藏着。”
伊瑞斯认真点头。
“而我身负的诅咒,就来源于一枚神谕之灵。”男人叹气,轻轻闭上了双眼。“那是一个非常久远的故事。”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每次他闭上双眼,似乎还能看见飞溅的血色。
彼时神国尚未建立,各国纷争不断,人世与地狱的连接紧密,暴戾血腥的君王林立。为了争夺权力与胜利,他们沉沦于黑暗的力量,与地狱签订契约。巨大恐怖的恶魔出现在战场,它们一举一动便能夺走无数性命。
战争经年累月地持续下去,骑士和士兵的数量日渐减少,奴隶和死囚被派上了战场。无名无姓的奴隶沦为前线的炮灰,他们的性命如麦草般一茬茬地被收割着。偶尔有几个幸运的奴隶,他们侥幸在敌人的锋刃下和恶魔的威胁中存活,心惊胆战地恐惧着第二天的战场。
那时,他被叫做“基辛诺荻的奴隶”。
转机发生在一场攻城战。他已经忘记当初攻打的敌人是谁,也忘记了当时战争的一切细节。他只记得,当他扑倒一个敌人,发了疯似的用石头砸着他脑袋时,身后传来同伴的惊呼。随后,同伴死死拉着陷入疯狂、满脸血污的他,硬拽着让他跪倒在地上。
他抬起头,隔着浸入眼睛的血污,看到了一些容光焕发、白袍披身的人。
他知道那些人来自教会,拥有凌驾一切王权之上的力量。他并不信仰什么神明,毕竟信仰无法保佑他见到明天的太阳。然而战争奇迹般停止了。所有士兵无论敌对都虔诚地跪在教廷面前。这一刻人世短暂地拥抱了和平。
教廷的修士在高声诵读着什么,他离得太远有些听不清楚。地面上升腾起神圣的光辉阵法,天空霞光万丈,有什么东西正从云端降落。
他毫不关心地低下头。他只在乎今晚归营的晚餐。战争被意外终止了,不知道那些大人会不会算作他们胜利了?……他有点想喝咸豆子汤。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身体一阵轻盈。在同伴惊恐的目光中,他缓慢地漂浮起来。云端上降落的发光物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它光芒大作,无数莹白色的光点潮水般向他涌来。
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感到一阵如温泉般的舒适。战争带来的疼痛和伤口在瞬间治愈,他的身体如飘在云端般轻盈。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已回到了地面。教廷的修士脸色铁青地围着他,那块来自云端之物已经暗淡无光。
那时,他被教廷叫做“罪人沃勒尔”。——沃勒尔意味着“窃贼”。
他被教廷带走了。那群修士翻来覆去地研究他的身体,却无计可施。那块奇异的东西似乎在他的身体里安了家,不管那些修士用了什么法术,它依旧牢牢地存在于他体内。
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那些被修士割开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就算硬生生被魔法轰炸他也能安然无恙。修士们用尽了所有的秘法和极刑,有些人甚至暗中动用了黑暗的力量,却依旧无计可施。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曾经的修士慢慢老去,他却依旧年轻。一代代的修士出现又苍老,每一代人都想破解他体内的力量。他被囚禁在教廷中心几十年,直到当时的教皇做出了决定。
“既然无法得到,我们不妨利用。”教皇下令道。“也许这正是神的旨意。”
从那天起,故事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窃取神谕之灵的罪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受神赐福的圣徒。他被当作神迹显现的标志,被教会大肆地宣扬。教廷利用着他体内丰沛强大的治愈力,回馈给他衣食无忧的生活。他吃到了奴隶和囚犯根本想象不出的美食。
……可是他还是更喜欢咸豆子汤。
那时,他被虔诚的信众称为“圣人卡门”。
再后来,神国筹备建立,神圣的教廷派兵出征,审判骑士的铁骑踏平一切反动者的领地。有负隅顽抗者再次与地狱订下契约,恶魔自深渊中升起,作恶人间。所向披靡的教廷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恶魔交战的战场上尸横遍野。
随后便是那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拥有神眷之力的圣愈师牺牲自己,力挽狂澜,拯救了万人。他再一次得到了神明的眷顾。
这一次,他被历史记载为“洁白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