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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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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过白的确没想到,拉姆斯安本人会现身展览。
虽然是一场仅限VIP的小型内部访谈,但他自从大师课结课之后,已经两年多没和老爷子联系过,心情一时雀跃又忐忑。
想到拉姆斯安当年给他留的课题毫无进展,心虚的宋学霸拉着梁檐在访谈室的最后一排坐下,无比郑重地把兜帽戴好。
梁檐:“….”你好像有点欲盖弥彰?
拉姆斯安和几年前相比几乎没变,永恒的Polo衫加短裤,都12月了也不嫌冷。今天的活动不算完全公开,气氛挺轻松愉悦。
“您如果回顾自己的人生,最感谢的经历是什么?”
“应该是周游世界的几年吧。小时候家里穷,科班又太贵,我干脆就出去边打工边自学,干一阵换一个国家,去看看他们当地有名的建筑,慢慢给我折腾出一套野路子。”
“您那可是全世界游学。”女主持笑得矜持。
“那都是被你们包装的。”拉姆斯安摆手,”我为了搞钱当过货车司机,还打过地下拳击,为了看西柯的大教堂,半夜溜进去就为了省门票,哪有正儿八经的建筑师还干这个?”
全场大笑。
主持人做了个手势,示意活动接近尾声:“今天来的很多都是建筑爱好者或者同业,机会宝贵,最后有什么问题想和大师交流的?”
第一排有人高高举手,宋过白掀起一点兜帽望去。
背影有点眼熟,居然是袁渊。
大三大师课,袁渊和他竞争跟着拉姆斯安学习的机会,后来结果众所周知,说对方没对此留下心结不太可能。
明年决赛的赛场上,梁檐估计还会带队和人正面对上。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宋过白不禁竖起了耳朵。
“我一直很仰慕您和您的作品,曾经差一点得到机会到您的工作室实习。”四周人低声惊叹。袁渊假装无所谓地笑笑,“我叫袁渊,N大建筑系,今天毛遂自荐,希望毕业后能带着几个奖来您这报到。”
拉姆斯安很豪爽:“小伙子挺自信!到时候只要你来,我亲自面试。”
宋过白重新低下头。梁檐低声问:“那天饭桌上聊到的就是他?”
“嗯。”
主持人站起来:“今天的访谈非常愉快,但可惜时间有限,最后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感谢...”
“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个问题!”
掌声稀稀拉拉,所有人扭头向后看去。
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生站在最后排,肩宽个高,正举着手望向台上。他身旁...应该是坐着个人,整个儿缩在宽大的白色卫衣里,兜帽拉到下巴,仿佛一朵圆乎乎的蘑菇。
众人:“.....”
主持人有点犹豫地看向拉姆斯安,拉姆斯安点头:“你说吧。”
“我想问的是,您那么多作品,不可能每一个都是一边倒的赞美吧?肯定也有被吐槽甚至挨骂的时候吧?您是怎么面对的?”
主持人:“.....”就不该放这人问问题,现在圆场还有加班费么。
拉姆斯安倒是不慌,右手食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眼睛微眯,看向梁檐的方向。
“只有无足轻重的作品,才会没人批评,因为根本没人在乎。”
“人也是一样,你否定我,说明我强大到触动了你——无论是利益,还是你惯以为常的观念。”
“所以,既然我优秀到得罪人,那肯定也有人喜欢我到不行。”拉姆斯安站起来掸了掸裤子,笑意渐深,“找到那个人,去接受赞美吧。”
活动散场后,宋过白孤零零蘑菇了挺久。
梁檐用肩膀怼开门进来:“来来来帮我看看,这个展览限定的拉花到底画了个啥?”
宋过白瞥一眼送到眼前的拿铁:“σ=W/A,应力公式。”
“我说呢,怎么半天看不明白。”
“....你拿倒了。”
“......给你这不就正了。”梁檐顺势塞过去,指尖在撤退时轻轻托住他的手腕,“让你散场去追那个老爷子你不去,现在回过劲后悔了吧?”
宋过白:“......”
梁檐眯眼偷偷品鉴,宋过白这乖顺的蘑菇状态挺难得,周身还飘着抹灰白的雾光——这得是迷茫思索着呢。
有活人的情绪就是好事,别天天跟参加演员请就位上演真人秀似的。梁檐对拉姆斯安的隔空助攻挺满意。
蘑菇本尊捧着咖啡终于恢复了点人气:“我现在没脸见他。当年最后一节课,他给我留了个课题,后来....休学回来后,这个课题怎么都做不下去。”
“....课题么?这个简单让本檐哥出马帮你。题目是啥?”
“光照之下,众生平等。”
“.....学长,你确定读的是建筑系不是哲学系吧?”
“不是。”宋过白弯了弯眼睫,“还有,这个课题不只写论文,得出设计。”
“.....”
“中午了,你觉不觉得突然有点饿?”梁檐终于认栽,举手投降。
猛禽车太大只,挤不进美术馆地下的立体车库,来的时候梁檐把车停在了美术馆后面。一条城际轻轨线刚好从那里经过,在高架轨道下面隔出一片简易的露天停车场。
梁檐和宋过白边商量中午吃什么边往车位走,只差三两步就要开车门上车,一旁的立柱后闪出一个人影。
“宋过白。”袁渊语气平淡。
“....袁渊。好久不见。”宋过白驻足,垂眸看着梁檐买给自己的咖啡。
“也不算好久吧,刚不是才在里面见过?”
“.....”
“怎么,不敢和以前的导师搭话就算了,和我也这么见外?”
“.....”
“你当时抢走我名额的时候,咋没这么温顺呢?”
“我没抢。”宋过白抬头,“那是我应得的。”
袁渊撇嘴:“嘴犟有意思?我承认,那时候你的确有点厉害,但现在——”
“现在我们想去吃饭了,这位大哥你中二病能不能治治?你台词是少年jump看多了?”梁檐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冷了下来。
袁渊满脸嘲讽:“你也是建筑系的?考研进来的吧,劝你脑子放清醒,整个U大建筑系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他转向宋过白:“说真的,建筑设计做不出来不丢人,但一直厚着脸皮赖在系里拖严老师后腿,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当年你多爽,一听说能保研,立马拍拍屁股回家逍遥快活去了。我就想问问,你一个什么时候能回来都不知道的人,是给严老师下了什么蛊,就愿意被你吊着,再也不收别的保研生了?”
宋过白像个无悲无喜的蚌,静静站在那里,任由袁渊唾沫横飞地走向自己。
袁渊越说越激动:“你他妈倒是出个声,装什么狗屁大爷,承认自己成了废物很难吗?”
“我都好奇你脸是有多大,今天还能没事人一样过来,在拉姆斯安面前晃来晃去?”
袁渊的手拎住了宋过白领口。
“就算只为了宋过白你自个的面子,能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吗?!”
梁檐边走上前边解开风衣扣子:“恐怕不行。”
袁渊:“?”
梁檐瞬间出手,直接扣肩,提溜着人向后转了半圈。袁渊还没反应过来,胳膊肘就被一股巨力反向一拧,后膝窝遭到一记狠踹,整个人当即跪倒在地,膝盖狠狠砸上铺地的碎石——
“蹦咚”一声闷响,宋过白听着都觉得疼。
袁渊白了脸,猛抽几口气才缓过劲,扭头怒吼:“你他妈干什么!”
“自我介绍一下,我梁檐,”梁檐鹰眉蹙起,右手摁住袁渊后脑勺让他继续跪好,“那什么大创决赛,听说你还带了支队伍?”
“——巧得很,我也是。”
“所以我的技术顾问在谁面前晃,有没有面子,归我管。别把自己当根葱。”
袁渊脸涨成猪肝,下颌绷得死紧暗暗发力,但被梁檐从高处落下的手牢牢钳制逃脱不得,颈椎骨节咯吱作响,袁渊眼睁睁看着视野里,地上的碎石逐渐放大——终于血红着双眼点了点头。
宋过白走到车门旁看向梁檐:“走吧。”
梁檐强忍住补两脚的冲动,良久缓缓松手。袁渊垂头撑膝站到一半,突然转身猛一上蹿,用尽全身的重量撞向梁檐!这一把力道极狠,直接把他怼撞上几米外的立柱,上面的白灰簌簌震落一地。
宋过白倒吸一口冷气,刚想动作,从猛禽后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抖抖霍霍拦住他:“你你你不准动啊。”
——挺敦实一小胖子,就是看起来打架业务不怎么熟练。
看来袁渊也不傻,真一对二他怎么还敢莽上来。
宋过白顿住,抬眼朝梁檐望了过去,脖子被对方摁在柱子上动弹不得的那位居然颇有闲心地看了过来,朝宋过白缓缓眨了眨眼。
这神情,和在废弃酒店外面准备翻窗进的时候一模一样。
宋过白收回视线,对小胖子客气点头:“我不动,但咖啡端不住要洒了,劳驾让我放车头。”
梁檐也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袁渊:“你先等等,我身上这件十万八,被蹭坏了你赔不起。”
咖啡放好。
风衣脱完。
两人同时发力暴起。
2分钟后,梁檐第二次把袁渊摁在地上,确认把人家脊梁骨踩扎实了,回头向猛禽的方向望去——小胖子已经被宋过白整个囫囵扔进了猛禽后面的车斗,正一条腿颤巍巍地吊在半空中,企图爬过边缘翻下地。
宋过白双手交叉抱胸立在车尾,一抬脚就给踹了回去。
“说真的,我特讨厌打架,碰着别人真怪恶心的。”梁檐低头看着地上不断挣扎的人,脸色有些发白,“你知道你现在尝起来像啥吗?鼻涕虫掉进生石灰烫了个七分熟。”
袁渊:“…”这他妈什么破比喻。
“哎哟这怎么回事?怎么还打架呢?”一个路人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和事佬一样往这边快步走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别打啦别打啦,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各位...”
袁渊一顿,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架是打不下去了,但看在你对他这么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送你这条狗一个乐子。”
“他大四为什么休学,理由你不知道吧?哈哈哈哈,因为他被他妈发现是同…唔!”
梁檐突然一把将袁渊的脸狠狠摁进碎石堆,劲瘦的脚踝同时微提,整个人向后大幅转身,长腿顺势一甩,战术靴快成残影,朝侧后方砸出一记凌厉的侧踢。
“轰”,刚走到梁檐身后、还在叨逼劝架的路人瞬间飞出五米开外。
一切发生得太快,宋过白看着那人落地后滚了几滚才停下,伏在碎石地里没了动静。
袁渊糊了一脸擦伤,同样消音闭了嘴。
小胖子惊惧交加,好不容易回神,扯着嗓门大喊:“李哥!你咋样!我艹你怎么好人也打!”
那位李哥躺在地上说不出一个字,半晌才皱着脸伸手,想揉揉自己仿佛碎掉的腰,“啪嗒”,袖口藏着的半块板砖掉了出来。
小胖子:“.....”呜呜呜,原来我们才是全员恶人。
梁檐撇嘴:“背后偷袭,不讲武德,白瞎你们队长还想打掩护。”然后踢了踢地上的袁渊:“还有人吗?都放出来,我饿了,上赶着吃饭。”
袁渊:“.....”
“没了就滚,堂堂N大整这下三滥的也好意思,有本事决赛光明正大来一场。”
众人:“......”
小胖子花了半晌终于挪着屁股翻出车斗落了地。临走时,袁渊到底气不过,踢了脚轮胎低骂一句:“穷酸佬开的什么破车!还皮卡!活该拉一辈子货!”
梁檐:“.....”
宋过白走过来:“别追了。给,先垫垫肚子。”
“....你一直没喝?”梁檐接过从博物馆里带出来的咖啡,还是温热的。
宋过白转身上车:“我只喝美式。”
梁檐低头。杯子里,拿铁的限定拉花被保护得妥帖,连力学公式的等号都丝毫没歪。
圆乎乎的奶泡字母σ躺在褐色的温暖液体中,像一只可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