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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个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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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阵模糊，等到我再看清的时候，天已经到了深夜。面前是一条小溪，水流不快，看着也挺清澈。小溪旁边是高高的芦苇荡，芦苇荡当中有一小片被压弯，形成一个巴掌大的平地。上边挤着四个姑娘，肩挨着肩就那么靠着，好像在说着什么。应该也只有这个时候，女人们才能偷偷背着夫家跑出来，拥有属于自己的片刻安心。想着白天好像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就像是我在旁观这里发生的故事一样，我走上前，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旺男姐，痛不痛啊……”一个同时洋溢着青春与包含着哀愁和担忧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阵吸鼻涕。我才知道，原来下午那个被打的女人，叫，旺男姐，吗？连正经名字都不配拥有，只能是变成家里对男娃们的美好祝福？
“没事，乖。翠花，俺…俺，都…都已经，习惯了。”说话人的语气低了下去，到最后似乎自己都带了一丝不确定。
“姐姐，你说，嫁人了都会这样吗？”说话的是一个有着狐狸眼的姑娘，右眼下有一颗小痣，不过脸色有些苍白，虽然才十几岁长得倒是已经有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了。
“是啊，招娣姐下周就要嫁人了。”说话的是刚刚在哭的小姑娘翠花。
“还能怎么样，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说话的是刚刚的狐狸眼，她叫招娣，是里边最有主意的。
“那，那俺怎么办，俺也要嫁人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说话的是里边最漂亮的小姑娘，她的左眉上边有一颗圆圆的痣。
“美腰，你也要嫁人了？你那个酒鬼爸爸把你卖给谁了？”招娣追问。
“还能是谁，村长那个老东西惦记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他老婆可算死了，不得赶紧买过去。”翠花噘嘴。
“就你娘那么宝贝你，都舍得把你卖了？”招娣说。
“娘她，她被爹快打死了，现在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除了俺能从俺吃的东西里边偷偷省下来一点给娘之外，俺们全家都没有人管她。”美腰抹了抹眼泪。
“唉，当时你起名字的时候，还是你娘保了你。”说话的是招娣，哀伤的眼里有一点点羡慕。
“是啊，不是娘的以死相逼。俺就应该被叫‘夭’，后来才起名叫‘腰’，美腰，‘没夭’啊。”美腰弱弱的说。
“但你现在照样要嫁人，嫁给那个老村长，俺听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旺男说。
“哼，一把年纪还惦记小姑娘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招娣轻哼。
“你要嫁给谁啊？”翠花问招娣。
“村西头的那个傻子，除了人傻点，其他的应该好糊弄。”招娣扒拉了一下自己两条粗粗的麻花辫。
“俺，俺有一个问题……”美腰咕哝了一句，只有翠花听见了。
“你说什么，美腰姐？”
“额，没什么，就……”
“你们俩叽叽歪歪什么呢？美腰，你怎么了今天？”招娣拍了一下美腰，把美腰吓了一跳。
“招娣，你吓到美腰了，”旺男说，“怎么了，美腰，现在咱姐妹之间还有秘密了？”
“没有没有，俺就是，哎呀，俺说了你可要替我保密呀。”
“哎呀，什么你就是说吧。”“俺们还能把你宣扬出去不成。”“你个小丫头，连俺们你现在都信不过了啊。”
“也，就是，哎，我说了吧，就是前几天晚上，俺去田里干完活回来，半路就遇到了天赐哥，走到玉米地的时候，天赐哥就，就……”美腰面色涨红，吞吞吐吐，带着一种少女的羞涩和这个偏僻乡村女性普遍的一种惧怕混杂在一起的特殊表情。
“你就说嘛，俺们会替你保密的。”旺男安抚的拍拍美腰的肩。
“那俺说了，你们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就是，那天，天赐哥，天赐哥把俺，坏了。”
“你说什么？”剩下的三个人张大了嘴。
招娣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美腰，你说的是真的吗？这要是被发现，这可是，可是要浸猪笼的啊。”
“对啊，美腰，你说的是真的吗？”另外两个人连忙问道。
“是真的，而且，天赐哥还说，说他会来娶俺的。”说话时，女孩脸上浮现了一种在这个村子里罕见的名为幸福的红晕。
“胡说！他怎么会来娶你！”翠花激动了起来，“昨天，昨天，昨天他们家还上俺们家提亲了，说要给俺们家3万块钱，把俺卖给他们。”
“你说的是真的假的？但天赐哥和俺说好了，他要带俺出去，一辈子对俺好。”美腰半信半疑。
“俺好像也听说了，他们家要娶新娘了。”旺男接了一句。
“呸，果然，男人每一个是好东西，”招娣啐了一句，“不过，俺听说，有个好地方……”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嘴，停下来，定定地望向众人。
“什么地方？”果然，三个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有个好地方，说是男女平等，俺们也可以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说着，招娣看看旺男，旺男垂了下眸子。
“俺听村里以前那个从山外边卖进来的疯女人说，”招娣接着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新中国，那里没有任何不公平的待遇，说是什么，好像叫，男女平等。”
“真的吗，招娣姐？”“你说是真的吗，招娣，那个疯女人不是因为逃跑被打死了吗？”“那里边会有天赐哥吗？”三双眼睛瞪的老大，看着招娣。
“当然是真的。俺听村里边的老人说，也有这样一个地方，不过好像不是叫新中国，是叫甜堂。那里听说是，只有好人才能去。俺们应该没做过什么坏事吧？那里不需要洗衣服做饭，每天只需要喝一点露水。那里睡觉的床都是最柔软的干草做的，睡上去一点都不难受。”招娣憧憬着。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升起一阵莫大的悲哀，原来这就是她们最美好的憧憬了。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还有人不知道新中国的成立，所以才会把只要逃出大山就可以得到的美好想成天堂吧。
“俺觉得那里的床一定是用麻布做的，那个可比干草睡起来舒服多了，”翠花接到，“俺家里只有俺爹和俺哥能睡那种床。要是人人平等，那我也要睡。”
“你呢，美腰？”
“俺，俺，你们都去吗？”美腰看着另外三个人的期待的眼神，“不过我听说好像那个地方，只有人死了才能去。”
这句话说出来，原本活跃的气氛突然凝固，三个人的眼睛齐齐看向招娣。
招娣沉默着没说话，但大家都明白了。
几分钟过去了，谁都没说话。
“就算是死，俺也去，这日子俺过够了。”旺男打破了沉默。
“俺也是，俺要去陪着旺男姐，我们俩还能做个伴，一起睡麻布床。”翠花拍拍自己因为营养不良刚刚发育的小胸脯。
“俺也去，反正都是嫁给一个傻子，倒不如死了算了，万一还能去甜堂呢。”招娣似乎也是下定了决心。
“那，你们都去啊，那，那，可不能丢下俺一个人，俺也去。”美腰弱弱的补充了一句。
“好，那咱可就说定了，一起去甜堂，可是怎么去呢？”招娣犯了难。
“村西头有座悬崖，要不我们从那跳下去？”翠花说。
“算了算了，上次老李家媳妇不是从那跳下去了，结果没死成，抬了回来，满身都是血。他们家也不管，就往牛棚里一丢，人还没死的时候，身上都烂了。”美腰似乎想到了那个画面，打了个寒噤。
“这是指定不行的，咱既然要去，就体体面面的去。”招娣接到。
“村口有条大河，要不咱跳河吧。”旺男问。
“不要，上次老罗的儿子在河里玩淹死了，三天之后被打捞上来，整个人都泡肿了，难看死了。”翠花插了一句。
“俺倒是有一个主意，要不咱吊颈吧。”招娣说，“就是找一条绳子，把自己吊起来，村东边不是有一个废弃的木头房子吗，那里也没人去。咱就把绳子系在房梁上，还可以穿上好看的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俺同意，那俺就带上俺新买的红头绳，那还是俺前年过年的时候买的，一直没舍得扎。”翠花说。
“那俺就穿出嫁的时候那套红衣服吧，那是俺唯一没有补丁的衣服了。”旺男说。
“俺穿，俺就穿俺要出嫁的时候穿的衣服吧，反正都要去了，也不会再出嫁了。一定能去吧？”美腰还是有些犹豫。
“唉，俺没有新衣服，出嫁的衣服也没来得及做，俺现在就这一套衣服，赶明儿俺给它洗了，干干净净的去甜堂。”招娣拍了下大腿，“俺们可就这么说定了，三天后，村东头的木头房子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