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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丫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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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男轻手轻脚地回到家里,透过门缝看见屋子里还黑着,里边隐隐传出来鼾声,心中轻轻松了口气,绕过矮房,来到屋后。刚绕过矮房就能闻到一股属于牲畜的臭气,随着脚步移动越来越浓,这里是猪圈,里边有几头胖胖的肥猪,正挤在一起酣睡。
旺男打开半人高的木头栅栏门,猪圈的西北角,那里是风口,风最大,在这个深秋的时节,这里是连猪都不愿睡的地方。有一个小妮子蜷缩着睡在这里。小妮十分瘦小,蜷缩时离远了看似乎都看不出是一个人,倒像是一堆破烂衣服被丢弃在那里。按照年龄来说,小妮应该已经六七岁了,但看身形,可能都赶不上三四岁的孩子。
旺男看到女儿,心里一阵抽痛。丫丫,娘该不该把你也带走啊。趟过已经没过鞋底的猪屎,旺男躺到女儿身侧,把瑟瑟发抖的女儿搂进怀里,就像是抱了一把冰凉的干柴。小妮后背的衣服硬硬的,有些板结,旺男伸手一摸,“干柴”颤抖了一下,小声说着:“不要再打了,丫丫听话,丫丫听话……”旺男鼻尖一酸,把小妮子又往怀里抱了抱,丫丫,娘自作主张把你也带走,你可千万别怪娘。
这三天中,旺男在这一天在干活的时候总是看丫丫,被自家婆婆发现了之后,又少不了一顿责骂,“贱货,你总看那个赔钱玩意干什么,自己没能耐生不出来儿子,一个不值钱的倒是宝贝的不得了。”
傍晚,旺男提着做好的晚饭,准备去麻将房给丈夫送饭。这几天丈夫又迷上了打麻将,整天就泡在那里,输多赢少,输了之后就嚷嚷着拿钱买酒喝,喝完就开始对旺男和丫丫打骂。这两天打的是越来越狠,下手越来越重,旺男护着丫丫,现在身上几乎都找不到一块好肉。加上住在猪圈,身上的伤口流脓流血无法好好清理,开始发臭。
送饭前,她找到正在洗衣服的丫丫,跟她说:“娘现在要去给爹送饭,等娘回来给你带糖吃。”
“糖?什么是糖?能吃吗?”
“是好吃的,丫丫。糖是甜的。”
“甜的?会有玉米棒子甜吗?”
旺男听到这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止不住,她的丫丫,从来都没有吃过什么甜的东西啊,唯一吃过的甜的东西,就是家里煮的玉米,丈夫吃完了,丫丫才能捡垃圾桶里边吃完了的玉米棒,嗦一嗦上边剩下来的玉米的味道。偶尔剩下来的几粒坏掉的玉米粒已经算是天大的好东西了:“甜,比你以前吃过的都甜多了。”
“好呀好呀,那俺乖乖等娘回来。”
天刚刚黑下来,招娣和美腰偷偷到了老刘家。今天是一个月一次“老板”来的日子,凡是家里有点钱的,都想去看看这次的货怎么样,合不合胃口;没钱的也想去看看热闹,看看这批货里边有没有能干的,有没有漂亮的,也可以回来背地里惦记两天,美其名曰攒钱更有动力,但钱也总是没到数量,就被一个以次充好的“特价品”消耗了。
她们溜进了院子,还在洗衣服丫丫看到了:“姨姨,娘出去给爹送饭了,还没回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今天还没回来?”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意外。
“丫丫,你跟着俺走吧,俺带你去看个好东西。”招娣向丫丫伸出了手,美腰有些疑惑,但她向来没什么主见,也就听招娣的了。
丫丫对这个娘的“好朋友”还是比较信任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看到了怎样的一双手啊,常年干粗活的老妇人的手,因为洗衣服被冻得通红,上边是龟裂和冻疮,丝丝缕缕地渗出血迹。
绕出院子,院子后边是一口干枯的井。
“丫丫,你看,井里边有一条漂亮的红色的鱼,你是不是还没见过鱼呢?”招娣哄道。
“胡说,丫丫见过,在爹的饭桌上,丫丫还闻过,嗦过鱼骨头呢。”
“好好好,但这种鱼俺笃定你没见过,你去看看。”招娣接着说。
丫丫走到了井边,扒着井边,踮起脚,个子太小了,她只能看到一部分的井壁,丫丫转过头:“姨姨,你能不能帮帮俺呀,俺看不到。”
“姨姨今天胳膊摔了,抬不起来,美腰,你去抱她一下吧。”招娣瞟了一眼美腰。
美腰抱起了丫丫,往井口里探去。一瞬间,手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呀!”美腰惊呼一声,两只手往回一缩,只听一声尖叫,“啊——”
井边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招娣姐,这,不是我,是刚刚……”美腰惊恐的看向招娣。
“不管怎样,先救人,救人要紧。丫丫?丫丫,你还好吗?”招娣看向井里,趴在井口边缘的时候,暗中丢掉了手里的绣花针。
井里没有动静,下边黑漆漆的,像是吞噬掉了一切的善恶美丑,又像是黑暗中有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这不平的人间。
“丫丫,丫丫?招娣姐,她,她,她不会死了吧?”美腰是彻底没了主意。
“唉,死了其实也好,要不活着也是一种受罪,死了又何必不是一种解脱呢?”招娣叹了口气,提高了音量,“更何况,她娘就要跟俺们去甜堂享福了,也算是帮她了结了一个在这里的牵挂吧。”
井底的丫丫没动,她刚刚只是惊吓过度还没反应过来,井已经枯了几年,下边有不少丢弃下来的砖头瓦块,降低了井口的高度,上边的谈话她听的一清二楚,原来娘是要去享福了啊,是啊,娘受的苦太多了,还有很多是因为她,那个地方她也听说过,那就让她在井里为娘祈福好了,娘会安安稳稳的,高高兴兴的,只是娘要给她买的糖,她可能吃不到了……
看美腰没动,招娣降低了音量:“现在丫丫可是因为你的失误掉下去摔死了的,要是这样,旺男不仅不会跟俺们去甜堂,可能还会把这件事情捅出去。现在丫丫死了,你要是不想活了,可别拉上俺们垫背。”
美腰没说话,眼睛木然地看向井口。招娣暗中松了口气,还好美腰向来没什么主意,是个好糊弄的,自己也不用亲自动手,万一这算是作恶去不了甜堂……
要不是自己提前解决了这个麻烦,还真不知道旺男会不会跟着自己一起去甜堂。
旺男在村口的小卖部转了几圈,现在人都已经出去看热闹了,小卖部里边只有一个老太太,好像是被早年的“老板”卖进来的。旺男将自己所有的钱拿了出来。“婆婆,拿一颗糖,一包老鼠药,”想了想,她又加一句,“家里最近老鼠多,买包药。”
老太太乜了她一眼,那天旺男挨打的时候,她也多少听到了一些:“可怜的女娃娃,我给你拿一包最毒的吧,老鼠吃了死的可快了,不会遭啥罪,只是你这钱……”
旺男一听就给老太太跪下了:“婆婆,俺也知道,您这几年接济俺和丫丫不少,求求您了,再帮俺这最后一次。”
老太太赶紧起身,叫旺男起来:“丫头啊,你可是想好了?”
旺男没说话,再一次恳求地看向老太太。
“罢了,这老鼠啊,下辈子投个好胎,比什么都强,这钱够的,你看看这儿你还想尝尝啥,婆婆送你。”
旺男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俺下辈子当牛做马还婆婆的大恩大德。”
旺男拿着加工过的糖急急地赶回了家,丫丫,娘会带着你一起走的。
家里没有一个人,旺男转遍了每一个角落:“丫丫,丫丫,你去哪里玩了?娘回来了,娘给你带了糖,你不是想吃糖吗,来尝尝。丫丫?”
招娣和美腰从门外转了进来,招娣开口:“旺男姐啊,丫丫刚刚我看跟我们家隔壁的二翠跑出去玩了,我还喊她来着,她没理我。”
“出去玩?她一般不会晚上出去玩啊?”旺男疑惑开口。
“俺听说啊,说是二翠她家给丫丫找了一个下家,说那家没有孩子,是个娃娃就行,这要是给丫丫接过去啊,也算是享福喽。”招娣说,背后用胳膊肘杵了杵美腰。
“是啊,旺男姐,俺也听说了,两个孩子过去的时候可高兴了,当时丫丫还让俺给你说,她以后可就不回来了,要不也是你的累赘,走了也是给娘分担了。”美腰接上了话茬,声音有些发抖。
“哎呀,俺们还能骗你不成,走吧走吧,快回去换衣服,一会他们看热闹的回来了,俺们可就走不成了。也不知道这个月又被拐进来了多少。”招娣叹了口气。
旺男看她们俩这么说,也相信了:“那好,俺现在就去换衣服。”
在她们看不到的一旁,我的手攥紧了,丫丫,那是丫丫……她们怎么狠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