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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郊神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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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
靴底陷进积雪,一抹嫩粉身影在这片皑皑银装中滞重地挪动。
这道声响穿过窗棂精准踏入禾丰耳中,他近窗向外探视,只见一个膀大腰圆、浓妆艳抹的“女子”朝这边花枝乱颤地走过来。
见此浮夸妖娆姿态,禾丰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快速扭过头去,径直朝着坐于案后的尤此迈步,微微俯身,悄声道:“公子,他果然来了,你真是料事如神!”
尤此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月之余,听过的夸赞也不少,虽说这“料事如神”的能力并非是他所能。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口中所赞的对象是他,这就够了。悦耳的话语谁都不会嫌腻,再看禾丰看向自己时,那眼中的崇拜,顿时涌了他一脸。
他眉梢轻挑,面纱下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弧度。
只见他有板有眼地将三根发丝打成一个高深莫测的结,解下系在腰间那块呈月牙状的晶石,将头发从顶端丢入,轻轻一触开关,火焰自起,整个晶体仿若一轮散发红光的弯月。
尤此皱着眉头,注视着头发化为灰烬的过程,心中有了计较。他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女子,面纱在随着吐息耸晃,温声道:“姑娘,你的情感运势不太好吧?你爹娘将纺织机留给你作嫁妆,不久后却被你丈夫偷偷转卖……”
说着,便将目光移向女子的眼角,道:“你眼角的疤便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女子轻触眼角的疤痕,正欲开口说什么。
而尤此没给她出声的机会,继续道:“你丈夫嗜酒成性,酒后时常殴打你,但毕竟男女身形有别,你便找人趁他醉时打断了他的腿,你恼于……”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开口:“尤姑娘你连这都能算出来?”
其实来到这里,她是怀揣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近来从街坊领居口中听闻有一神奇的女卜,无需观察面相,也不用龟甲铜钱,只需提供三缕毛发,观其态,闻其味,便可解读其忧思郁结,推算出吉凶祸福。
起初她还心存疑虑,现在不得不信。她紧紧地握着拳头,低声道:“其实我……”
尤此微笑道:“我都明白,一个月后,你枷锁必解,自此自在。”
女子点点头,并未详询,至于以何种方式解脱一个月后自然会得知。
“还有,近五日夜晚别出门……”
尤此给人卜算从不透露细节、告知其因,只是会予以最后的结果。女子也知其中规矩,并未言其他,只是深深躬腰,连连感谢。
这边刚付完银两转身离去,那个令禾丰嫌弃至极的“女子”眼疾手快,一屁股就坐到了那尚有温度的杌凳上。
禾丰瞧着那一墩,不由得担心杌凳的生命安全。
“女子”坐姿尤为豪爽,双腿大敞,从腰间取下鼓囊的荷包放置在案面,捏着嗓子道:“听说尤姑娘不仅卜算精湛,长得也惊为天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尤此身上打量。
尤此身着一袭轻盈淡雅的樱色襦裙,戴着同色系的面纱,面纱顶端边缘镶嵌的微小珠粒恰巧点缀在高挺鼻梁上,眼型狭长微微上挑,看上去略显妩媚,而那双眼眸却如那珠粒一般明亮又璀璨。
“女子”不禁张着大嘴叹道:“传言果然是真的,尤姑娘确实是……”
尽管这人有意掩饰本音,但那压不住的粗犷还是出卖了他,禾丰差点没笑出声来。同样是扮成女相,尤此却看不出一丝破绽。无论是从相貌声线,还是身材打扮。
眼看这人叹着叹着便欲伸手触摸,尤此连忙向后退仰,拉开距离,打断道:“头发。”
听见尤此的声音,那人立刻回过神来,嘴唇一勾,夸张的妆容下透露着狡黠。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木匣,缓缓道:“我只听说尤姑娘你占卜用毛发,人身上的毛发可不止头发,腋毛,还有……”说着,他挑挑眉,贼眉鼠眼地朝着尤此的腰部以下望去。
小斯儿,你他爹的往哪儿看呢!再看把你眼睛戳瞎!
个死变态!猥琐男!
尤此虽腹诽咒骂,但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淑女形象。他伸手将不知何时跑到胸前的那一绺秀发拨向后背,望着那匣子,匣中是什么,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那人见他迟迟不接过匣子,开口问:“尤姑娘,是……”
尤此摇了摇头,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还是个尚未出嫁的女子,触碰男子私物实在有些不妥……”
闻言,男子也不捏着嗓子说话了:“你怎么知道我是男子?我扮得不像吗?”
“公子身上男子气味浓郁,不想知道都难。”
男子的耳朵好似自带滤除功能,尤此这句反讽,经他耳道反倒成了赞赏。他得意一笑,解释道:“没办法,天生的,我也实属无奈啊!还不是因为你不为男子卜卦,我才出此下策。上次来还没进屋就被你的手下阻拦在外……”说话间,他伸手指着禾丰,“你可以问他。”
禾丰抱着双臂,乜了那人一眼,没说话。
尤此不仅知晓此事,而且还跟禾丰说这人还会再来。
不等两人作答,男子将木匣再度递到尤此面前,趁机摸了摸他的手指,眼睛扑棱个不停,向他散发着恶臭的粉末,道:“既然我这么有男子气概,那尤姑娘可否为我破次例?”
那粉末真是令人作呕。
破例?为你这么个色胚子?
尤此紧抿着嘴唇,攥着拳头,咬着牙压下心里的怒火。
要不是看在这人有利用价值,他恐怕早就赏了对方一拳头。这人的爹是正直惜才的司农大夫谭巷,甚得王上看重。据说谭巷曾在王上面前成功推举过无数得力干将。若是能让谭巷的儿子对他另眼,那必会在谭巷面前替他美言,到时候进宫谋取官职更容易些许。
男子见尤此半晌未出声,将木匣打开,再次朝尤此胸前推了推,并把玩起了他胸前的那缕秀发。
尤此瞥见匣内那几缕粗硬曲卷的毛发,顿时觉得眼睛被污秽入侵。他嫌恶地合上匣子,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眯着眼睛说道:“好啊,那我就为你破次例吧。”
说罢,便顺势夺过匣子欲朝那人狗爪探去。
然而刚把匣子攥在手中便听见耳畔传来一句:“你做什么?”
这话音出自屋内,可发声的却不是出自屋内三人,而是第四个人的声线。
这是系统的声音。
这声音不同于他看过的影视剧中传统的机械音,而是实实在在的、有情绪有温度却没有躯体的人声。
平日里他与这系统言语上交流非常之畅通,就像是与相识多年的老友闲聊般随意。只不过现下身旁有人,别人又无法听见系统的声音,他不便开口回应。不过好在系统总是能看懂他的想法,或许是他俩绑定的原因。就如同手机里的应用软件开启了访问权限一样。
系统:“原主不会这样做,你这样只会伤到自己……”
刚来这里的第一日,系统就已经提醒过他,如果他做出了违反人设的行为,譬如这种动手打人的举止,会伤及自身。
但他实在是忍无可忍,这口气憋着不出,跟拉屎卡一半有什么区别?
反正就这小小的木匣也造不成大大的伤口,他一二十好几的壮志青年还会怕这点疼?
在他再次准备砸下去的时候,又听耳边响起一句:“你可以指使禾丰,让他替你出手。”
咦对啊!系统你可真是个小机灵。
男子瞧见尤此举着木匣久久没有下一步,好似出了神,遂开口唤:“尤姑娘?”
尤此干咳两声,仿若无事般搁下木匣,眯着眼睛,向禾丰递去一个眼神。
见尤此欲转身离去,男子忙不迭抓住尤此的衣袖,疑惑道:“尤姑娘,你这是……”
然而话说一半,他的手臂便冷不防被一把尚未出鞘的剑狠狠地敲击了数下。
男子吃痛一声,下意识抱着手臂嚎哭,缓解了些许这才瞪大眼睛朝着禾丰怒吼:“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是谭司农的儿子谭至肯,你今年十九,后院养了九个美娇娘,个个绝色。但……”尤此甩了甩自己的衣袖,不紧不慢地说:“你口口天生短小……”
话一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女子装扮,这里又不是现代社会,怎么能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俩字呢!
系统:“放心,他这个时候顾不上这个。”
果然,谭至肯的脸色由红变青,连那条痛感尚存的手臂也顾不上了,下意识地伸手遮羞,难为情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尤此低下头去,轻轻抚摸悬挂在腰间的晶石,挑眉道:“你认为呢?”
“可你刚才并没有使用……”
“它只是辅助工具,如若没点真本事……”尤此缓缓道:“那岂不是任何人都能靠它卜算了?你想让……”
“不用了!尤姑娘当真厉害!”谭至肯捧着荷包,递给尤此,有商有量道:“此事还请姑娘……”
“放心,我自然不会向外宣扬。”尤此接过那沉甸甸的荷包,补充道:“我这营生刚刚起步,着实不易……不过若是能得谭公子各处为我广传一二,那……”
“尤姑娘不用担心,你这样的绝技定会声名远扬……”
尤此侧躺在榻上,那一头浓密及腰的头发上铺散着缕缕樱色丝带,倾泻而下,与围裳之中延伸出来的两条飘带一同垂落在榻上。
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将干得掉渣的糕点丢进嘴里,自顾自地说道:“你说谭半截会帮我宣传吗?刚刚那样会不会得罪了他?”
系统:“半截?”
“你不是说他……”说话间,尤此手指朝下一指,“只有正常男性的半截长吗?”
系统咳咳道:“谭至肯并不傻,他肯定知道你的意思。只要对他没有利益冲突,那一切都好说。而且他现在已经被你折服……”
尤此坐起身来,拍了拍手,伸出指头向耳骨处探去,摸到耳坠,也就是那柔软的面纱,掀展开来,遮盖下半张脸,故作娇羞般轻笑一声:“折服?是被我的美貌折服还是卜术折服?”
系统:“都有吧。”
“那他不就是同时被我们俩折服了?你的卜术,我的美貌。不过肯定是我的美貌多一些,哎呦,真是爱死这张脸了,好想谈……”
说到这里,尤此想到什么,重新揭下面纱,面纱回归耳畔,垂落于臂前。又问:“你说我戴着面纱好看,还是不戴好看?”
没等来系统作答,倒是腹中先泛起一阵闹腾。他猛地站起身来,伸手解开腰间的围裳,脱去外衣。
系统:“你要去……”
“蹲坑儿。”
尤此刚迈出一步,又听系统道:“你这次不带书了?”
他平日里蹲厕习惯玩手机,自来到此处后,手机没了,只能用书本勉强代替。
可让他至今最难忍受的是那过长的裙摆与衣袖,比他的肠道还能折腾,稍不注意就会拖屎带尿!还有那擦屁股的粗纸,擦一次就是煎熬。不过相较于厕筹,这已经好很多了。
况且他三天便秘五天腹泻,这对那朵残败的菊花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如若真是这样,那还挺好,冻火解辣。
可那霜花不甘被掩其华,悉数展现风采,点缀于窗棂之上。
尤此捂着火烧火燎的屁股走向窗边,探出一只手去,任由那雪花扑在指尖,化成水渍渗进皮肤。
这一刻的冰凉让他短暂地忘却了菊花的灼痛,同时又想起谭至肯临走前抱怨雪路难行时,他在身后深沉笃定地说了句:“谭公子放心,这雪九日后便停了……”
可观眼下这雪势,他不免有些狐疑,忍不住开口问:“你确定这雪九天后能停?”
系统:“确定。”
“天气预报都不敢这么精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