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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新生 ...

  •   祠堂外暴雨忽止,嘈杂的院落只剩了雨水从屋檐滚落没入砖石的声音。

      天地似瞬间静了一般。

      “绪平,趁这会儿没雨,我们也回去吧。”韦焱说。

      陆纪名傀儡一般木讷应声,径直就朝屋外走。只走了半步,发现被韦焱拉住了衣袖。

      陆纪名回头看看他。

      韦焱说道:“外面刚下过雨,湿滑泥泞,你光脚怎么走?”

      “怎么来的便怎么走。”陆纪名说。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被掏空了肺腑,无知无觉,只是韦焱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罢了。

      韦焱走到陆纪名面前蹲下,说道:“上来吧。”

      陆纪名清醒了些,开口道:“不合规矩。”

      “我说过,我既担了你夫君的名号,无论人前人后,我敬你重你。”韦焱说,“还是绪平觉得,需要我抱你回去?”

      陆纪名在被抱回去和背回去之间权衡片刻,认命似的将全身重量放在了韦焱背上。

      韦焱双手架起陆纪名的腿弯,对他说:“搂着我点儿,不然起身后容易滑下来。”

      陆纪名抱紧韦焱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颈侧,闷声说:“从没有人背过我。”

      父母都是大家族训导出的得体端方之人,自不会如此对他。他是长子,也不会有兄姊疼惜怜爱。

      记忆里从没被人这样背过。

      “我也是。”韦焱说。

      “怎么会?”

      “是不是觉得我身为长子,又入主东宫,应当双亲疼宠,兄友弟恭?”

      “陛下疼你满宫皆知。”陆纪名说。

      韦焱轻笑:“个中底细苦楚,待你进了东宫,我再同你细说。绪平,你记得,无论如何,我知你懂你,你从不是孤单一人。”

      韦焱话落,又感觉有水落在自己颈窝。

      “绪平,别哭。”韦焱说。我们走上过渐行渐远的岔路,但好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梦魇始终是梦魇,无需再介怀。

      “没哭。”陆纪名说。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韦焱。

      明明哪怕是以君臣身份,他们也相伴了近二十年,韦焱身上竟还有他不清楚的过去。

      陆纪名无端觉得自责,明明他是最有机会与韦焱同心同德的人。他却推开了韦焱。

      但他又是那样贪心,舍不得远离,让韦焱想放却不能放下,魂牵梦萦,直至彻底剥夺了韦焱得到幸福的机会。

      --

      许是陆纪名沐浴后吹了一夜风,也许是受到了过大的精神刺激,回去不久陆纪名就起了热,浑身烧得厉害。

      夜里不好请大夫,韦焱又对明州大夫的医术不是那么放心,就自己写了药方让手下连夜去配。

      去抓药的人离开后,韦焱让崔迟打了冷水,自己拿帕子给昏睡的陆纪名擦身降温。

      “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许跟他说。”韦焱对宁嘉和陆关关说道。

      陆关关捂住嘴点点头,宁嘉没答应,只说:“义父若是不问,我便不说。”

      擦完身后,韦焱坐在卧房守了陆纪名一宿,天刚亮就叫上崔迟替陆纪名去了陆家祠堂。

      祠堂里,陆家耆老已经都被叫来,韦焱盯着族长,亲眼看他把陆纪名的名字抹除。

      “此事不准外传。”韦焱说,“我回京后会给太子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往后即便绪平做了皇后,陆家子弟也能照常参加科举。但绪平名字从族谱上划掉这件事,若对外透露一个字,今日种种,我也就不能保证太子不知情了。”

      从族谱除名虽是陆纪名所求,但在重视宗族的大齐百姓眼里,仍旧很不光彩,甚至可能议论纷纷生出许多难听的谣言出来。

      韦焱知道陆纪名看重名声,便尽力帮他掩盖。

      陆家如今被抓了把柄在手,韦焱说的话必然一一照做。况且又不会影响日后儿孙科考,本就是求之不得,自不可能多说一个“不”字。

      “如此,各位好自为之吧。”韦焱丢开祠堂里的一众陆家人,转身离开。他们已经不是陆纪名的亲人,自己也不必再多给颜面。

      韦焱赶回陆纪名身边,瞧见宁嘉在给陆纪名喂药,于是从宁嘉手里讨了药碗过来。

      陆纪名刚睡醒,仍旧虚弱,靠在床头朝韦焱扯了下嘴角。

      “都办妥了,你放心。”韦焱将自己方才在祠堂做的一切都告诉了陆纪名。

      “多谢你。”陆纪名深知,父亲虽是个古板书生,不会胡搅蛮缠,但那几个叔父还有族中耆老岂是好对付的?

      如若不是韦焱出面,自己朝陆家人开口,必然又是各种颠倒黑白的说辞,还不知要纠缠多久。

      “要不要换个姓氏?权当重新开始。”韦焱问,“你母舅家姓什么?”

      陆纪名摇头:“算了吧,都习惯了。”能与陆家做姻亲的家族,必然也不是简简单单,母舅家的人也并不好做。

      “我觉得你名字很好听,无所谓,天下姓陆的何其多,不一定非得是这家人。”韦焱一边安慰他,一边拿起汤匙往陆纪名嘴里送药。

      陆纪名喝了以后,觉得苦,但也没有太多表情,只从韦焱手里拿过碗,一口气倒在了嘴里。

      吃过药后陆纪名又觉得困,韦焱帮他放下帘子,让他再睡一会。

      陆纪名迷迷糊糊做了几个梦,都记不真切,再睁眼时觉得身上舒坦许多,也不像方才那样觉得身上沉重。手心里也有了些许汗水。

      他估摸着烧是退了。

      陆纪名刚起身,就看见韦焱掀开了帘子,朝他问:“醒了?”

      “殿下一直都在?”陆纪名问。

      “没事做,随便拿了本你的书,在屋里看会儿,你不会不愿意吧?”韦焱指着外间小榻,示意自己一直躺在那儿,小案上确实倒扣着本书。

      “自然不会。”陆纪名说。

      韦焱把床头的帘子挂上,随手往陆纪名头上摸了一把,确定不烧了,才说道:“刚刚陆元邺要来,我没让他进,你要见一下吗?”

      “谁?”陆纪名困惑了一下,旋即意识到,是自己父亲。子不言父,同辈朋友又多称呼表字,陆纪名刚睡醒,乍听甚至没有想起来父亲的名字。

      韦焱见陆纪名呆呆的,觉得好笑,伸手又摸了一下他额头:“烧傻了?”

      陆纪名给韦焱回了个微笑,说道:“让他进来吧,往后应该也见不着了。”

      韦焱一算,确实,陆元邺也就只剩下这几年寿命,待他病危时阿栾估计即将出生,陆纪名哪怕未曾与之断绝关系也没办法回来,又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

      不出意外这确实应当是父子两个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陆纪名虽已与陆家断绝了关系,可亲生父亲到底不是旁人。韦焱自问,自己与父后,即便没什么亲情可言,但若说最后一面,仍是想见的。

      陆元邺进来后韦焱就自觉离开了。陆纪名没下床,躺在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父亲。

      他其实已经满头白发。自己是他中年所出,他本就不年轻,加上疾病折磨,更是憔悴。

      陆纪名记忆里总觉得他高大威严坚不可摧。

      但回过神来,他也只是个年迈虚弱的老翁而已。

      “名儿,那杯酒,真不是毒酒。”陆元邺说,“你叔父他们是想害你,我没有同意。名儿,我是你父亲,我不可能为了外人,舍弃你。”

      陆纪名麻木地看着陆元邺。他知道,陆元邺没有骗自己,事已至此,他犯不上专门来说些假话来讨好自己。

      但那又如何呢?

      抹杀掉自己的身份、前途,改名换姓藏头露尾地活着,难道就不算杀了自己吗?

      自己的功名不是苦读得来?自己的爱人难道可以随意抛下?凭什么总是要牺牲自己呢?

      “我做过一场梦,梦里我抛弃了爱人,牺牲了孩子,为官做宰,重振了当年陆家的辉煌。而陆家人呢?仗着有我顶在前面,作奸犯科,无所不为。
      “我顶着御史言官,替陆家抹平了桩桩件件的丑事。祖父教导我,要持身端正,严于律己,可我却为了那些人,脏了手,变得道貌岸然。有时照着镜子,我都不敢认镜中的自己。”

      陆纪名恨陆家,并非恨陆家束缚了自己,路本就是他选的,求仁得仁本没有恨。

      他恨的是,在前世的那些岁月里,陆家子孙做了许多奸淫掳掠的恶事,他被求着被绑着替他们遮掩过去。

      他的立身之本、他坚持的一切都被动摇,他蓦然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如此凉薄,如此不择手段。

      他本在岸上,却被恶鬼拿着血脉亲情拉入迷津,彻底成为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

      他也恨自己,未能坚守本心。

      “名儿,只是梦而已,陆家人不会……”陆元邺话说了一半,便闭了嘴。因为他在陆纪名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怨恨。

      “你走吧。”陆纪名转过头,不去看陆元邺,“我花了许久,才发现,我可以不做陆家的好子孙,不做你的好儿子。”

      “你母亲若是知道你现在这幅样子,该有多伤心?”陆元邺说。

      “母亲?你还记得我母亲的名字吗?”

      陆元邺不再言语,起身离开了。

      陆纪名冷笑,笑着笑着又落下泪。

      他原以为离开陆家,自己会一身轻松,可是为什么心里却这样难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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