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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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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华都市的一隅,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温柔地撒在了茶山高中的操场上。
许远舟正独自坐在操场边的老槐树下,手中紧握着画笔,专注地在画板上勾勒远处的风景。
正要落下最后一笔时,笔尖忽地顿住,他敛下眼眸,深沉的眸子里藏着深究。
缺了什么。
但他不知道。
“喂!小心——!!”
提醒还没有到耳朵里,许远舟面前的画板就被篮球砸出去老远,地上的颜料倒在地上,泼出一地艳丽的颜色。
那天的烈阳和如今一样,酷热的天气总让人感到燥热不安,汗水从额头滴落,湿透了衣服。
操场仅剩的几个人瞬间哑声,一齐看向那个“失误”砸了别人画板的人。
苏逸辰一时间也哽住,脸颊被烈阳照得通红,汗水滑下去掠过一丝痒意,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看着那张脸,脑子大概是抽了,脱口就出。
“你……以后小心点。”说完苏逸辰自己都想扇自己两下。
许远舟掀了掀眼皮,他的眼眸是纯粹的黑,见不着底,带着极端的吸引力。
苏逸辰下意识站得更直,只见他撩起袖子,不再看他,弯腰去拾画架和画板,修长的指骨掂起画架,画板夹在腋下,默然看着地上的颜料,之后终于愿意抬头看看苏逸辰了。
苏逸辰哑然失笑,后知后觉:“这个我会收拾的,抱歉。”
许远舟偏了偏头,视线直视他,惯以面无表情示人的脸难得松了松,点头:“多谢。”
然后头也不回离开。
苏逸辰抬手,喊住他:“喂,那个……你几班的?我之后把颜料赔给你。”
许远舟脚步停下,回头瞥见他抬起的手,“不必了。”
他没有告诉他,但是后来被他死缠烂打,知道他叫许远舟,而他,也知道他叫苏逸辰。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的话,他们还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高三苏逸辰转走了,因为他许远舟。
许远舟找了他三年。
他思绪落了回来,看着面前差最后一笔的画,笔上的颜料快要干了,他的眸色原本乌黑,像是漫长无垠的夜,现在倒映着画板鲜艳的色彩,许远舟收回手,垂下眸子,眼神晦暗。
许远舟内心忽然充满了一阵乱麻,烦躁不安,无法平静。
他的心跳逐渐加速,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房上。他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虑在胸口积聚,像是无数尖锐的针刺向他脆弱的神经。
一种深深的无助和恐慌在内心泛起,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他无法逃脱。
他开始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手心开始冒汗,他想要发出声,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远舟紧紧攥着画笔,手心突然被刺了一下,神经绷着的那根线啪地断了,他朦朦胧胧听见落地声。
等被不安掩埋的心终于冷静时,视线也终于清晰,他的画架倒了,画板正对着天空,顶着太阳暴晒,原本美丽的画被添加了很多笔,杂乱不堪,没有一丝艺术思绪。
许远舟闭上眼,任凭自己落入深渊……
……
“你是……苏逸辰?”
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窗户洒进来,办公室被一片光照得明亮。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纤长的人,脸上扬着一抹笑,唐潋瞪着眼睛,看着这个三年前转走的学生口吻迟疑,甚至不敢相信。
苏逸辰迎着暖阳,眼眸闪着星星,“唐老师,好久不见。”
……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唐潋和苏逸辰走在操场上。
苏逸辰欣欣然:“还行,前年考了硕士证书,目前在一家运营公司实习,老师您呢,最近两年的学生是不是没少让你操心?”
唐潋笑着,渐显脸上的皱纹,“我都快奔六的人了,管不了太多了。”她语气稍顿,“当年奖学金那件事……”
苏逸辰不知是不是没听清,扬了扬眉,“诶”一声,“唐老师,那是不是你们班的学生,在朝你打招呼,那里好像……”
唐潋注意力被引过去,视线掠过操场半圈,落在一堆学生那里,她们似乎围着一个人,地上都是颜料桶还有画板。
“唐老师,这个哥哥好像不舒服,您来帮忙看看呗。”
唐潋对苏逸辰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快步跑了过去。
苏逸辰被阳光晃到了眼睛,视线闪过一抹彩色,他眯了眯眼,透过学生,只看到了一角,画板上画的是一棵树——槐树。
许远舟眼前雾蒙蒙的看不清,只觉得头晕,还有疼痛,他应该是倒下去了,周围渐渐吵闹起来,他单膝跪着,手撑着额头,穿过人堆缝隙瞧见了一抹黑。
他觉得那抹身影太过熟悉,熟悉到,心脏又开始抽痛,胃里泛着阵阵恶心。
他应该是又发病了,不然,那抹身影是做梦也不愿意出现的人。
只有幻觉,才能让他偷偷的望一眼。
许远舟这三年都是孤独的,他原本认为孤独挺好,整个世界被自我意识占领,别人进不来,自己也不渴望出去。
但是他错了,孤独是一个人面临整个世界,就像一片落叶在风中飘摇,一直飘摇,找不到去处。
其实许远舟没有这么矫情,只是不经意间就想到,然后心脏就开始抽痛。
……
“许远舟,你为什么会喜欢画画?”苏逸辰脑袋枕在许远舟腿上,懒懒地晃着脚丫子,眼睛被他的手盖着遮住阳光。
许远舟一只手捂着他,一只手拿着画笔在画布上勾勒彩色线条,闻言垂下眼眸看了他一眼,黑黑沉沉的,有很多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大概是爱好吧。”
画笔落在画布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很轻很轻,微不足道。
“小舟,在这个城市里,你要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想着同样的事情,怀着相似的频率,在某站寂寞的出口,安排好了与你相遇。”
女人抱着男孩坐在窗前,摸着男孩的脑袋,对他轻声细语,眼底的爱意满溢。
“就像爸爸妈妈一样,爸爸爱妈妈,妈妈也爱爸爸。”
“可是……爸爸是不是离开我们了。”男孩眨着眼睛。
女人的眼神渐渐茫然,垂头看着怀里的男孩,嘴角拉出一抹怪笑,手突然掐向男孩的脖子:“是呀,爸爸离开我们了,他抛下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你真该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对不起,是妈妈的错……”
“小舟,妈妈舍不得你,但是……我撑不下去了……”
许远舟亲眼看着他的母亲,站在窗户上跳了下去,大地上开出了一朵花。
……
“大概是爱好,所以才会撑这么久吧。”许远舟说。
苏逸辰抓住他的手提起来,露出自己的眼睛:”那我以后可以做你的模特吗?”
许远舟俯下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的荣幸。”
……
许远舟之所以喜欢画画,不是因为爱好,而是母亲从小就告诉他,事物易散,把它们画下来,就像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有别离。
所以他把母亲画了下来,后来找到了母亲藏着的父亲的照片,他把父亲画在了母亲身边。
这下,父母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
“妈妈,我去给你买药。”他拿了橱柜里所剩无几的钱转身想出门。
女人瘫坐在地上,眼神木然,听到声音后慢慢抬起眼睛,然后惊恐地瞪大。
房门被粗暴地一脚踢开,男人们直直闯进来。
“你们……是谁?”
领头的男人蹲下来,手放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视线不多停留,看向女人:“宋悯,这么久了,还没攒够钱吗?没办法,你那个该死的老公欠了我好多好多钱,可是他现在已经没了,我只能找你了呀。”
女人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反应。
男人没有耐心,上前几步拽起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喂,老子跟你说话呢?”
他看见妈妈被这样对待,内心还不成熟的他起了一阵阵恐慌,下意识迈出去,想要挡在妈妈面前。
男人猛地回头,跟着的几个手下也回头瞪着他,他被架到了一边,狠狠挣扎也于事无补。
“你们放开我妈妈!不要碰她!她生病了……”鼓起勇气说完这句话,终于忍不住眼泪抽泣。
男人不在意,轻蔑地笑:“我们大人说话,你个小兔崽子凑什么热闹?让你们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嘛,我还没因为你们家好久不还钱把你们告上法庭呢。”
说完手上的力气大了几分,女人终于有了反应:“没有了……没钱了……”
“没钱?没钱就不还了吗?你们这一屁股债就想这么欠一辈子吗?”男人恶狠狠地说,忽然想到了什么,悠悠地笑了,“宋悯,谁说你们什么都没有了,你们不是还有这套房子吗。”
女人听到这话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烈挣扎起来嘴里喃喃自语:“不可以……不能卖房子……不能,不能卖……”
“不能卖?”男人朝手下使了眼色,“过来按着她。”
“不能卖……呜呜呜不能卖啊!不要……我不要按手印,我不能卖……呜……”
“妈妈?”他身后的手下将他按的死死的,根本动不了,他看着妈妈伤心成这样,却什么也做不了。
女人崩溃地大哭,这是他见过的,妈妈情绪最大的一次。
“这是你,爸爸,留下来的房子……不能卖……”女人被强迫着按了手印,全身脱力般倒了下去,“都是孽……是孽……”
她突然平静下来,像个漠然到极致的疯子,说出来的话他至今都还记得。
“那时候的春风啊,怎么够他一般得意。”
许远舟站在天台上,面前是楼沿,楼底是母亲,背后是苏逸辰,他垂眼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场景,看够了,回头望向苏逸辰。
人间辛酸苦辣他都尝过了,本来有一双手还拽着他,可如今。
被他亲手避开了。
许远舟向前踏一步,失重感猛地来袭……
病床忽地振动一下,唐潋放下手里的东西看过去,许远舟正急促地喘气,眼里的惊恐还未曾散去。
“你感觉怎么样?”
许远舟缓了很久,失重感才消散,他觉得很冷,骨子里都透着冷,有些迟缓地喊了一声唐老师。
“我没事,谢谢您,打扰到您了。”
唐潋脸色担忧:“怎么会突然晕倒啊,病了吗?”
许远舟找回了惯有的面具,“太阳很大,应该是中暑,让您担心了。”
“你说你,这么大的太阳还在操场上画画……”
唐潋后面说了什么,许远舟都没听清,脑子里面乱蒙蒙的,甚至还出现了杂音,好歹也是撑着没又倒下去,她才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那,你好好休息,老师要回学校了,班里的学生还得我管。”
“谢谢老师,麻烦您了。”
关门声落下,病房重归安静,安静得只剩下许远舟自己的呼吸声。
他想起了分开的这三年,医生每每问他的那句话。
“你一个人吗,怎么没有陪护?”
还有一旁小孩天真的话语。
“妈妈,那个哥哥怎么没有人陪呀?好孤单啊。”
他都习惯了,早就该习惯了的。
傍晚夕阳沉沉的下落,照进病房的光越来越暗,就像他的内心一样,他一个人靠着靠背,意识越来越模糊……
正当许远舟的意思快要消失的时候,一声很轻的咔哒声响起,他蓦地抬头。
苏逸辰一手抱着他的画架和画板,一手提着画笔桶,正以一个……偷感很重的姿势想要默不作声的进来。
两人目光撞到一起,一个震惊,一个心虚。
“呃……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苏逸辰撤回一步,尴尬心虚的想碰鼻,结果撒不出手来,只能杵在原地干站着。
许远舟声音很轻,像是在怕什么,“可以过来吗?我想……”
想好好看看你。
苏逸辰挑眉,正好嫌弃手上的东西太重了,乐得过去,放下东西后又干坐了一会儿,忍受着那人强烈的目光,实在受不了了,站起身就想离开。
“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许远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一点都不像病了:“等一下!”
苏逸辰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见他的样子,那一副慌乱,后悔,绝望,悲戚,恐惧的样子。
“阿辰,我们谈谈,谈谈好吗?”
在耐心即将耗尽之前,苏逸辰不想跟他多说,也不想听他废话。
“谈?你要谈什么?谈三年前的事情么?”他低头笑了,笑得全身都在发抖,也可能不是在笑,是哭,“有什么好谈的……”
他不甘回头,想说出口的话却堵在了嗓子里。
“就几分钟……求你了阿辰……”
许远舟在哭,这个骄傲的许远舟,在哭。
病房没有开灯,黑夜下的月光照着整个房间,许远舟眼里的情绪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好,你要谈什么,我现在听着。”
许远舟这一刻像是得到了蜜饯的小孩子,心里满足了,也喋喋不休地开始说话,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清,他像是一股脑的要将能想到的东西都说出来才肯罢休。
他说,三年前奖学金的事是他错了,他怪错了人。
他说,他找了他三年。
他说,他错了,能不能原谅他。
苏逸辰听着听着,目光从愤怒变成了不解,从不解变成心疼。
他张开双臂,笑着说:“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很想你,这三年我都很想你。”
许远舟的眼泪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他,有点不相信地问:“真的吗……?”
苏逸辰歪头,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朝他招招手:“很久不见了,不跟我抱一下吗?”
许远舟伸手试着碰了一下他的衣角,是真实的。
“砰!”膝盖处传来了尖锐的刺痛,令他意识慢慢清醒过来。
许远舟茫然抬头,有些无措。
苏逸辰呢?他的阿辰呢?
假的,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幻觉。
伸出手想拥抱的时候,他落了空,从病床上摔了下来,膝盖狠狠硌在地面上。
许远舟自嘲地低喃:“就连幻觉也不想让我碰一下么……都是假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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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远舟:老婆我想要抱抱?(伤心哭泣)
苏逸辰(幻觉):不好意思哦,不给?诶,我消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