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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豆蔻年 ...

  •   “师尊,你能不能别生我气。”

      引别渡的心脏一滞。
      他生气吗?
      当然生气。

      他气得常年覆雪的苍山都要喷发出浩浩岩浆了。

      养在身边十年的徒弟拎不清大局道义,为了一只年少遇见过的妖,对自己的师尊拔剑相向,不顾万千悬在刀尖上的性命。

      他交给苍罹的那些大道,怕是全都灌到了狗肚子里。

      但同时,正因为养了十年,引别渡看他握剑斩云月,年少踏连川,又不相信苍罹“盲目愚蠢”到这种程度。

      苍罹有些时候,和他相像。

      现在,少年从背后拥抱着他,鲜活滚烫,又可怜委屈。

      像饱经磨难的蚌敞开坚硬的外壳,试图藏在血肉里的珍珠换取来者的流连。

      无风渡处,矛盾烟消。

      引别渡终究是败下阵来。

      他回过身,拥住矮了自己一头的徒弟,安抚道:“没生气。”

      苍罹埋入引别渡的胸前,闷声道:“师尊说谎,你都凶我了。”

      引别渡低低叹了一口气,似云山之巅的修竹为身下的小花垂首。温热的手心抚着小徒弟的后脑,“生气了一会儿,现在不生气了。”

      一点淡淡的冷香萦绕在苍罹的鼻尖,似薄雪红梅,如白霜乌桕。

      少年说:“对不起。”

      刹时,惊风扰乱枝头雪,竹林瀚海。

      引别渡垂首,在少年耳边轻语几句,耐心拂去雾霾阴云。

      后来,引别渡离开房间,去无象派正殿,与各大掌事安排围剿销妖一事。

      苍罹坐在床沿,没有灯火,看不清黯然之下的神色。

      -

      夜半,冷月当空,群星浩渺。

      咔嚓——
      结界碎裂。

      凌厉的剑气扑杀而入,从门外闯进一人。

      那人脸上混有死气的病色,眼中却溢出血浓的杀意。原本大乘期修为,在瘟疫的吞噬下,只剩下化神水平。

      引别渡设下的结界能拦住筑基期的苍罹,却拦不住化神的徐勿闫。

      苍罹默然起身,化出剑身,面无表情地凝视不请自来的猎物。仿佛眼前的一切波澜,不及一点初冬莹雪落在肩头。

      徐勿闫不过与苍罹对视,脊椎从都到尾冷得颤栗。

      时隔千年,他再次遇上噬血修罗,仍旧骇然发麻。

      “胆小鬼。”
      苍罹记得眼前这人。

      徐勿闫握紧手中剑,心想苍罹如今不过筑基,安慰自己无甚可怕。

      “今日我便杀了你这灭世魔头,为苍生除害!”

      剑风浩荡,不过能撩动苍罹的发丝而已。

      苍罹脚尖一转,身形轻移,如岚似影,轻易地躲过了徐勿闫的剑锋。

      “我记得,当年你能活着,是因为你把前来救你的同门推了出去,从而才挡住致命的剑。”

      话语很轻,无甚情绪,却足以掀翻徐勿闫的心海。

      “胡说!”暴戾的灵力摧毁了木床,在地上留下凌乱深痕。

      “明明是你杀了他们,是你!”

      灵府不稳,道心残破,不过被激了一句,徐勿闫就堪堪陷入疯魔,“我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我会成为救世的英雄!受人敬仰被人尊崇。至于你,只配被唾骂,永世不得超生。”

      苍罹淡淡扫了一眼徐勿闫。当年之事恐怕成了此人的心魔,也不知是靠着什么修炼至大乘期。

      当真是浪费天地灵气。

      “他们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真论报仇,也该是你下去给他们赔罪。”

      “你懂什么!”徐勿闫的双眼猩红,胡乱地挥剑砍,“他们本就是豁出命来救我,因我而死,理所应当。只要我为他们报仇,他们就可以安心魂销,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你真是恶心。”

      徐勿闫已然魔怔,被仇恨愤怒控制了身体,与疯子无异。

      屋子被杂乱无章的剑气扫荡,破破烂烂,像一间即将被风暴席卷坍塌的草棚子。

      苍罹察觉到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接近,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他后撤一步,暴乱的灵流堪堪擦过脖颈脸庞,伤口顷刻溢出血色,被手抹开,又重新渗了出来。

      苍罹跌坐在斑驳的地上,半点微薄的月光轻拢,气若游丝,仿佛被淋漓鲜血浸透、被刀刃碾碎的春末荼蘼花。

      而引别渡进来,看见的第一幕就是,荼靡胜极,败于血泊。

      接下来,千山负雪,风雪肆虐。

      鸣灾与徐勿闫的剑碰撞的一瞬间,徐勿闫感觉整条手臂被重山碾压,几乎快握不住剑。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引别渡宛转剑身,一脚踹在徐勿闫的胸口,连人带剑踹飞出去,嵌入墙体。

      此时,这间房屋已经成为摇摇欲坠的危房。

      引别渡带着苍罹到了屋外,替他治好伤,抹去了血痕。

      虽然确认苍罹受伤并不算严重,未伤肺腑,但引别渡依然心火难灭。

      在天极宗,苍罹何时受过如此重伤。

      再观那徐勿闫,双眼猩红,灵府损毁,行为癫狂,眉间隐隐显现赤红印迹,全然是将要入魔之相。

      此害不除,苍生难安。

      更何况徐勿闫还知晓了苍罹的身份,断然不可留。

      引别渡蹲在苍罹面前,死死压住自己的杀伐冷意,“阿罹,你待在这,为师先处理一点脏东西。”

      苍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眼见着引别渡背向自己,去杀徐勿闫,苍罹无声地站起了身。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等徐勿闫来破坏结界,激他发狂,为的不就是在不暴露自己真实修为的情况下脱身吗。

      他必须去找有疾。

      -

      春风料峭,山谷孤鸣。

      这一次,苍罹顺着有疾留下的线索,顺利寻到了有疾目前的藏身之所。

      洞窟上方,月光星辉莹莹,无尽无休地流淌而下。野草悬松攀附峭壁,不恐高冷。

      有疾坐在月下,怀里躺着一直将死之鹿。她见苍罹步入洞窟,杏眼弯弯,微笑道:“阿罹,你看,它可不可爱。”

      有疾的声音含着花泣的露,微微颤抖,害怕又悲伤。

      苍罹坐在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小鹿的头,“嗯,很可爱。”

      小鹿病得太重,眼皮颤了颤,无声回应。

      “我当时在无象派见到它,让它不要跟着我,非要跟。这下好了吧,命都快没了。”

      有疾温柔地抚摸着小鹿。
      蓦然,一滴泪落在棕黄的皮毛上。

      又是一场杏花微雨。

      模糊的眸光覆在小鹿黑亮亮的眼上,“它的眼睛真的好像麓麓。”

      “你说,是不是麓麓来找我了,她是不是不怨我了。”

      苍罹的手紧紧按在坚硬的石面上,被勒出一片深色桃红。

      “我相信,麓麓姐姐从未怨过你。”

      苍罹没见过那个叫麓麓的女孩。
      他是从有疾的口中,认识了那个小鹿般灵动的女孩。

      -

      数百年前,有疾正当豆蔻年华,于柳青河畔,遇到黎麓。

      女孩身着鹅黄裙衫,举着一只纸鸢,灵动跳脱。

      她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小鹿眼,单纯无害,自由自在的,像极了如林间碎阳中的小鹿。

      然后这只小鹿撞见了为人不喜的疫鬼。

      “你长得好可爱呐,叫什么名字吖?”

      “我叫黎麓,能和我一起放纸鸢吗?”

      “有疾,快看,纸鸢飞到最高的地方了!”

      “怎么办啊,纸鸢卡树上了。”

      女孩如同明丽的春阳,给有疾带去了一段少有的春。

      她带着有疾,穿街走巷,两人怀里被蜜饯糕点塞满,遗落一地欢愉。

      曾经的一场夜里,她们在河边放花灯。向水面的灯流火影,向倏忽而过的流星,祈愿一生相伴,岁岁今朝。

      在一点一滴的相处中,那个总是翻墙出来玩的女孩,和没有家四处飘荡的小姑娘,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但,有疾本身司病厄,降恶疾,年岁越长,法力越强,在人间被称作疫鬼。

      接近她太久的一切活物,都将患病而死。

      某日,有疾在黎府外等了许久,最后唯有一丫鬟出现,告知她黎麓生病了。

      有疾这才意识到,她该走了。
      可她舍不得黎麓。

      年少的她选择偷偷躲在暗处,不与黎麓接触,只是看着她。

      可即便这样,黎麓的病一直没好。

      有人道,黎麓是“相思成疾”,黎父黎母遂派人去寻有疾,最终无果。

      但,其实他们不知道,当晚有疾就去见了黎麓。

      次日,黎麓病情加重。

      终于,在一个冬日,有疾决意离去。

      没有了病厄侵扰,黎麓病情好转,但人依旧憔悴。

      这天,霜花凝枝头,小雪落人间。

      人们成群结队,吹锣打鼓。
      他们戴上面具,扮演着神明,驱病纳吉,热闹非凡。

      黎麓裹着厚实的红色大氅,外出散步,却在柳清河畔不幸失足落水。

      经冬一寒,黎麓病危。

      死于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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