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兴安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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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下得乡间的土路泥泞一片。
田埂被雨水泡得稀烂，人踩上去，橡胶雨靴便深深地陷到泥里，非得弯腰用力拔才能将雨鞋拔出来。
林玖便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田埂行走。
村里的羊丢了。
他在找羊。
哪家的羊丢了？
不知道。
为什么大雨天还要找羊？
不知道。
为什么没见着村里其他人跟他一起找羊？
不知道。
林玖什么都不知道。
他来这个叫兴安村的村子不过一周。
但这里似乎人人都认识他，都认定他是当年那个考出山沟的大学生小九，因着村子里祭祀将近，这才特地从学校请假赶回来。
可当他问起村里人他是怎么回来的时，村里人却答不上来，甚至盯着他的目光都愈发危险。
每每回忆起当他这个问题出口时，坐在院里大树下闲谈的一众村民忽的扭头看他，眼神透着古怪，林玖便心里发凉。
好在他还有一个爷爷。
便在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被这些古怪的村民撕碎时，一个穿着彩衣拄着拐杖的佝偻老人忽的出现，将他领回了家。
林玖确信自己之前没有见过这位老人，但他却从这老人涂着油彩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就好像他在哪见过他一样。
如那些村民一样，老人也将他认成了那个大学生小九。
领他回家之后，老人像每一个溺爱孙儿的长辈一样，警告他离村里那些不三不四的邻居远一些，而后便带着他在屋后的田间绕了一大圈，像圈定领地一般，指着这一圈被带着走过的路，交给他一个任务：找羊。
林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眸看了眼前方。
雾蒙蒙的天，雾蒙蒙的山，雾蒙蒙的田野，雾蒙蒙的屋舍……
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就好像古代雅致的水墨画变作了现实。
他莫名有种感觉，这场连绵的细雨像一座囚牢，困住了这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小村落。
而他，大抵就是那个误入这座囚牢的囚犯，会在日复一日的找羊中，随着这座小山村一起腐烂。
不过冒雨巡视了几天，林玖便觉得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已经开始散发出闷臭的气息，就像南方回南天时那些潮湿到永远也晾不干的衣服被褥那样。
拭去脸上的雨水，林玖淡淡地想着：
他得想法子逃跑。
不管是人口拐卖，还是什么超自然事件，导致他一觉醒来忽然出现在这座小山村里，他都必须离开这里。
这座山村很古怪，再如何封闭排外的村子都不会如这座山村那样，连一个小孩都没有，也几乎看不到任何现代化工业的痕迹。
他要是再不跑，他那个天天晚上站在屋外盯着他的爷爷指不定都要忍不住对他下手了。
却在此时，林玖忽然一脚踩到了某种坚硬的物体。
“有东西？”
他狐疑地抬脚，用竹竿扒开烂泥，黄褐色的泥土中隐约透出点黑，像是某种金属。
林玖弯腰，试图用手将其拽出来，却差点跌了个跟头。他只得沿着露出的金属边角一点点清理，将其上攀附的烂泥尽数扒开。
细细密密的雨丝还在下着，打在裸露在空气中的金属上，一点点冲去其上的泥土。
“这是……”
林玖震撼地看着眼前的人形机械。
它只有头颅还呈现出人类的五官，但其后脑却插着一根根线缆，这些线缆被固定在脖颈处的金属脊椎上，进而向胸膛和四肢延伸。
它的胸膛上有着林玖看不懂的精密齿轮结构，至今仍在一卡一卡的转动。而当齿轮转动时，其由某种黄褐色金属组成的双臂、双腿便微微弹动一下。
这方落后封闭的小山村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以林玖的认知来看，这种人形机械应该出现在某个高新科技的展台上，或是某种大型漫展里，而非躺在某个不知名小山村田间的泥水坑里。
还有，这人形机械脸部和胸膛上的人皮是不是做得太逼真了一些？
他能看到这人形机械皮肤上粗粝的毛孔，甚至隐约还听见这玩意似乎喘了一口气？
林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人形机械的脸颊，被雨水浸得冰冷的指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人类的皮肤散发出的温热。
错觉？
还是活的？
很快，这具人形机械就给了他答案。
它的金属右手倏地抬起，攥住了林玖的右手。
而后，眼皮睁开。
它的左眼是属于人类的黑色眼珠，那一边的眼皮半耷拉着，被绵绵的细雨打得睁不开眼。它的右眼则由一个个微小的机械齿轮构成，正有序地咔嚓转动。
它们竖着卡在其眼眶中，乍一看像某种冷血生物的黄褐色竖瞳。
林玖脑海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会很慌张。
但实际上，他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而后嘴角咧开，凑近了那个人形机械，用久未开口的沙哑嗓音压低了声音问道：
“请问，你就是我爷爷要找的那只小羊羔吗？”
语罢，哪怕半蹲着被攥住手腕的姿势十分别扭，林玖也没有挣扎，而是就那么静静盯着它。
一个不正常的村子在找一只不存在的羊。
一个不正常的人形机械却又恰巧出现在这个不正常的村子里。
林玖相信，这两者之间一定有联系。
“刘守文，旧历1982年生人，就读于东洲科技大学生物工程学系，因兴安村山神祭请假归乡。”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便在林玖眼前，这具人形机械开了口，就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
“唔……你对我了解得很清楚？”
林玖心底暗暗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来了几天都没搞明白自己的身份，甚至连家里那个爷爷姓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这个莫名冒出来的机器人却对他的资料一清二楚。
真是奇哉怪也。
“刘守文，你果然和兴安村里的那些污染受体不一样。”
人形机械松开林玖的手，语气明显放松了一丝。
“污染受体？”
林玖想到那些村民古怪的表现，似有所悟。
“你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吗？当你询问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时候，那些人的表现……还有你爷爷晚上奇怪的反应……”
人形机械低低出声。
“如果不是他阻拦，我应该早几天来找你的。”
“找我什么事？”
林玖将手缩回蓑衣里。
他感觉有些冷。
在一无所觉的情形下，他竟然一直在被面前这个奇怪的家伙监视着。
“我可以帮你逃出这里。”
“条件？”
“赵和，我叫赵和。”人形机械道，“很快，我弟弟也会来这座小山村，他叫赵争。到时候，你帮我把东西交给他，他会带你出去。”
“你弟弟长什么样子？也和你一样是个机器人？”
林玖默许了这桩交易。
他在第一天找羊的时候就试过了，他走不出这座小山村。
只要踏出爷爷给他划定的区域，他便好像遭遇了鬼打墙一般，不管怎么走也走不出这片田野。
每每待他回过神来，他才会惊觉自己总是在原地踏步。
“刘守文，你不用试探，我只是更换了机械肢体而已，本质上还是个人类。”
赵和试图起身，但肢体却只是细微地震颤了一下，而后便彻底失去了动力，就连胸口的齿轮都停止了转动。
看出来赵和不介意他的试探，林玖再问：“旧历又是什么意思？听上去，你是新历的人类？”
“没错。也许你理解不了，但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们所在的兴安村并不处在现实位面，这座小山村的时间流逝速度远逊于现世。”
“当现世在急速发展时，那些被时间抛弃的位面碎片却还遵循着旧历的发展轨迹。运气好的位面碎片会如兴安村一样，被现世的势力捕捉，而后将其拉向现世。运气不好的位面碎片就会彻底腐烂，就像这些兴安村村民一样，他们已经没救了。”
“现在的他们基本无法正常交流，只会遵循着生前的轨迹行动。一旦你做出他们的残留意识不能处理的事情，他们就会表现出集群野兽一样的攻击性，会将你这个闯入他们兽群的异常生物撕碎。”
“刘守文，你是兴安村唯一一个还没有被完全污染的正常人类。你还有被拯救的可能，只要你能从这座村子里出去。”
赵和的右眼已经因为机械部件失去动力闭合，他的左眼微微眯起，死死盯着林玖。
“你应该也有察觉吧？身上日渐浓重的腐烂气息，皮肤上出现的黑色斑点，还有快要消失的嗅觉和味觉……这些都是你在被污染的征兆。”
“……确实。”
林玖点点头。
赵和的分析十分精准。
但很可惜，他不是刘守文。
他的嗅觉、味觉、以及皮肤也没有出现异常，只有身上被反复打湿又烘干的病号服散发出的闷臭和烤火沾染在身上的烟熏气息。
硬要说异常的话，林玖不自然地眨了下左眼。
九天前，他的左眼忽然流血不止，剧痛伴随着麻痒，甚至让他整个人都倒地抽搐起来。
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将他的眼球生生挖出来一样。
但当他被送去医院后，医生却没有检查出异常。
在之后住院的三天里，他的眼球仍旧不定时剧痛，也会伴随全身抽搐，但他的身体检查报告却一切正常。
最后，林玖拿着一份精神压力过大的检测报告出了院。
正当他回到家，准备先睡个觉再处理堆积的工作时，他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小山村。
“污染会导致人出现幻觉吗？比如梦到自己成为另一个人？又或者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世界？”
想到自己的离奇经历，林玖心中疑惑。
“……有这个可能性。”
“但是刘守文，我得告诉你，我不是你臆想出的虚幻人物。污染导致的幻觉不可能让你还这么清醒地跟我对话，更不可能让你构建出一个超出你认知的世界观。”
“那些幻觉顶多是一些大面积不规则的色块，又或者某些只有你自己能听到的幻音……”
所以，他睡了个觉就真的穿越了？
林玖心中泛起浓浓的荒诞。
“刘守文，我快没有时间了……”
赵和冰冷的机械声低了下去。
“东西给我吧。”
林玖伸手。
“把手伸进我的右眼眶，拔掉后面的管线，挖出我的齿轮右眼。”
在赵和的指点下，林玖成功拿到了齿轮右眼。
它的表面由三个大齿轮与中间一个小齿轮嵌套组成，在没了管线连接后，便停止了转动。但其内里仍旧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咔哒声，像机械钟表滴滴答答地转动。
林玖好奇地打量了手中的齿轮右眼，便将其塞进了病号服的口袋。
他没有看懂这东西能传递什么信息。
从他的认知来看，兴安村是过去的剪影，赵和是未知的未来，而他，大抵是个生活时代位于二者中间的异类。
他捏着这枚齿轮右眼，沉吟道：“你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弟弟吗？”
他不知道更换了机械肢体的人类在机械肢体损坏后是否还能存活下来，但从赵和的表现来看，这个被污染的村子大抵没有让他活下来的可能。
“告诉小争，协会是正确的。唯有机械，才能……”赵和笑了一声，“刘守文，你根本没有办法想象，未来的现世究竟有多么糟糕……珍惜你在兴安村的平静日子吧……”
赵和死了。
就在林玖眼前。
覆盖其脸部的皮肤以极快的速度腐烂。
同时，一重重黑绿的锈蚀爬上了机械身躯，而后便是噼里啪啦的脆裂声，好似这具机械身躯内部正在进行一场微型连环爆炸一般。
最后，徒留一地锈蚀的金属碎片，与皮肤组织一起被雨水冲刷，被田间的烂泥掩埋。
“难道是时间？因为他是新历的人类，所以在旧历的兴安村死去时，尸体会在短时间内经历漫长的时间？”
林玖捡起一枚赵和尸体上弹落的破碎齿轮，摩挲着上面的锈迹，神色不解。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的齿轮右眼没有变化？”
他掏出口袋里的齿轮右眼，与那枚破碎齿轮放在一起。
二者表面一光洁一锈蚀，丝毫看不出来是从同一具机械体上取下的。
思索半晌，林玖无奈叹气。
“赵和啊赵和，你也不老实啊，说了一堆，但真正关键的讯息半点也没有。还说什么我有被拯救的可能……换句话说，是不是我也有可能被你弟弟那些人杀死？”
赵和已死，自然不可能再回答林玖的疑问。
他只得裹着蓑衣继续在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沿着既定的路线继续巡视。
却在此时，前方的雨雾渐浓，像是灰色的幕布上多了块黑色的污垢。林玖走近了看，一张布满沟壑的黄褐色脸颊从雨雾中渐渐显现了出来。
“……爷爷？”
林玖喉咙一紧，手里不着痕迹地握紧了竹竿。
原本应该坐在屋檐下等他的老爷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兴安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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