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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便利店又遇 ...

  •   周野第三次划掉记账本上的数字时,便利店玻璃门被夜风撞出清脆声响。他抬头看了眼挂钟,凌晨一点十七分,这个时间来买关东煮的通常只有美院那群在校外租房的疯子。
      玻璃柜蒸腾的雾气里突然伸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
      "麻烦每样各两串。"声音裹着江南梅雨季的潮意,周野注意到对方指甲修剪得过分规整,虎口处沾着未洗净的墨渍。
      扫码枪红光扫过对方学生卡时,周野的睫毛轻微颤了颤——江砚,书法系,学号开头是代表保送生的S。他想起上周在公告栏看到的获奖公示,对方的作品《寒山拾得》获得了金奖。
      上周他们短暂交谈过。
      "需要加热吗?"周野用镊子夹起魔芋结,蒸气扑在他左耳的三枚银钉上。这是奶奶用嫁妆打的耳洞,说山里孩子戴银能辟邪。
      江砚心不在焉地边玩手机边等,闻言忽然凑近陈列柜:"萝卜要煮透些。"温热的呼吸掠过周野手背,周野发现对方右眼尾有颗泪痣,在冷白肤色上像滴将落未落的墨。
      江砚给的是现金,找零时周野欲将硬币放在柜台上,江砚却径直从他手上拿过零钱。皮肤相触的瞬间,周野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这个动作总会让他想起初三那年,县城混混往他兜里塞脏钱时的触感。
      "你这里..."江砚挑了下嘴角指尖虚点他锁骨位置,"沾了面粉。"
      周野低头看见工装围裙上的白痕。方才替晚班师傅扛面粉袋时蹭的,现在倒像是落了一场小雪。再抬头时玻璃门仍在晃动,风铃声中飘来一缕檀香,混着关东煮的昆布味缠在他鼻尖。
      次日学生会招新,周野在报名表籍贯栏停顿良久,最终填了奶奶的地址:云岭县青崖村十七组。黑色水笔在"组"字最后一横洇出毛边,他突然想起昨夜那个书法系生的获奖作品,笔锋锐利得能割破宣纸。
      篮球场喧嚣声炸响时,周野正帮后勤部搬桌椅。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裤腰,他听见女生们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转身就看见江砚倚在体育馆立柱旁,雪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淡青血管缠绕的小臂。
      "周同学,"那人用钢笔尖敲了敲签到表,"你的入会手续..."尾音被篮球砸地的闷响截断。周野条件反射接住飞来的球,橡胶表面还带着人的体温。
      场边爆发出欢呼。周野单手转着篮球,视线掠过江砚被阳光穿透的耳廓——像块浸在清泉里的羊脂玉。他突然将球抛回场内,力度大得让接球的男生踉跄两步。
      "不需要特殊照顾。"周野抓起抹布继续擦桌子,听见钢笔帽扣合的轻响。江砚愣了愣,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周野擦完桌子,抬头看到江砚正在看他上周的值班记录,纸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缴费单——助学金汇款存根,收款人写着周桂枝。
      傍晚周野在更衣室撞见江砚。对方正对着储物柜上的仪容镜调整领带,深蓝缎面衬得手指愈发苍白。周野沉默地打开23号柜,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你用薄荷味的沐浴露?"江砚突然开口。周野动作一顿,看见镜中倒影正注视自己后背——那里有道狰狞的旧疤,是十四岁那年被山洪卷走时,岩石留给他的印记。
      更衣室顶灯突然熄灭,月光从气窗斜切而入。黑暗中周野听见衣料摩擦的簌簌声,江砚的声音像浸在松烟墨里:"下个月山区助学画展,要不要来做模特?"
      周野将护腕甩在长椅上:"没空。"
      "时薪两百。"
      铁柜门被摔出巨响。周野转身时撞进一片檀香气里,江砚竟还站在原地。"周三下午三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钉,"美院D座403。"
      走出更衣室,周野在夜风里抽完第三支烟才掏出手机。奶奶的未接来电显示在22:45,这个时间她该睡了。相册最新照片是上周收到的汇款回执,备注栏工整写着"孙儿奖学金"——实际上是他连续值了三个大夜班的报酬。
      24小时的便利店此时仍灯火通明,监控画面突然闪过深蓝领带,周野熄灭烟头走进货架区。江砚正在冷藏柜前挑选矿泉水,镜面反射中他的衬衫下摆沾着可疑的红色颜料。
      "关东煮卖完了。"周野用身体挡住热气腾腾的料理台。
      江砚举起手中的速写本,某页角落露出半截篮球场速写。"我来买这个。"他指尖点着货架顶层的薄荷糖,玻璃纸在月光下泛起磷火似的幽蓝。
      结账时周野发现速写本边缘微微翘起,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江砚转身时一张纸片飘落,周野捡起来看见狂草写的诗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字迹与公告栏获奖作品判若两人。周野突然想起今天一食堂吃饭时听到男生们讨论获奖作品下周颁布,江砚作为获奖嘉宾为学校录制宣传视频。
      “江砚同学,你的纸掉了。”周野抬头,可哪还有江砚的身影。
      周野把纸片塞进值班手册时,摸到内页夹着的助学画展宣传单。模特要求栏赫然写着:需具备原始生命力。他想起江砚注视他伤疤时的眼神,不像怜悯,倒像是鉴赏古碑的拓片工。
      当晚周野梦见十四岁的自己跪在山神庙捡经幡。暴雨把朱砂写的祈愿文冲成血河,他攥着半片碎瓦,在泥浆里挖了整夜。黎明时分掌心血肉模糊,却挖出一截完好无损的狼毫笔。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真正的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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