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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春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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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杰书怒极反笑:“你现在抽身而退,难道那狐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了?”
“我从未这么想过,”彭九霄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既已做出盗尾一事,那他恨我入骨是必然。但若你继续这般执迷不悟,他对你的仇恨只会比我更深。”
“未必,”程杰书却说,“有苏首领素来宽厚,对族中狐妖多有照拂……”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春岸感到迷惑。方才还咬牙切齿称“那狐妖”的人,怎么良心发现改称有苏首领了?
她听得入神,竟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最后那句话的语调,分明与眼前这个程杰书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春岸倏然回神:“……什么意思?”
“春岸姑娘本就仅有两条狐尾,如今又折损一条,”程杰书眼中精光乍现,“对于你们狐妖而言,狐尾即命。只要狐尾在,纵然伤及要害,你们依然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春岸迅速起身:“你……”
“但无尾的狐妖是断不可能存活,”程杰书屈指轻点桌面,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小院,“我若是以你要挟有苏首领,你说他会不会来?”
“程宗主好算计。”春岸忙运转妖气应对。她周身骤然爆发出刺骨的寒意,连屋檐上都凝结出细密的冰霜。
但这些冰霜却在触及院墙时戛然而止。整座小院早已被无形的结界笼罩,像是琥珀封住飞虫般将她困在其中。
春岸意识到中计了,眼中闪过一丝焦灼。程杰书身为虹霓宗宗主,莫说她如今只剩一尾,便是两尾也不是这位除妖宗师的对手。
程杰书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你还是省些力气吧。”
他抬起手掌,结界内顿时金光流转。春岸随之闷哼一声,体内妖力竟如泥牛入海,被那金光吸去了大半。檐角的冰棱纷纷坠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
熊升树在觥筹交错间环视四周,发觉一个蹊跷之处。各派宾客皆已到齐,唯独不见东道主程杰书的身影。
“程宗主去哪了?”熊升树随手拦住一个端酒的虹霓宗弟子。
弟子茫然摇头:“不知道。”
旁边某个热心肠的长老替他答了:“方才我看见他独自一人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去处理宗门急事吧。”
“……”熊升树直觉不对劲,手中佳酿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殿内,钜野门的新曲子已经换了好几首,丝竹声声里,程杰书依旧不见踪影。
熊升树坐不住了,编了个理由溜出去。但他没走出去多远,就被两名虹霓宗弟子挡住去路:“熊少侠,春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熊升树忍着脾气说:“程宗主都不在,这宴怎么开?”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
“你们看到与我同行的狐妖了吗?”熊升树只好又问,“她第一次参加这等场合,我怕她失了礼数,冲撞到各位。你们容我去嘱咐她两句话。”
两名弟子异口同声:“未曾见到。”
熊升树见他们没有让开的想法,脾气更是忍不下去了——往年春宴何时有过这等禁足的规矩?他们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同时,熊升树在心底分析程杰书此举的用意:他不放自己出去,无非是料定自己会找春岸。
但他为何要阻止自己与春岸相见?
除非是他已经亲自去春岸所在之处了。
可程杰书见春岸做什么?春岸不过是只仅有一尾的狐妖,就算本相稀有一些,但实力在这个地方根本构不成威胁,连这些虹霓宗弟子都打不过。
对了,说到威胁……
熊升树想到一种可能:莫非程杰书的目标不是春岸,而是对他来说更有威胁性的妖怪,比如吟瑜?
熊升树心里清楚,若春岸遇险,吟瑜必会前来相救。而程杰书要的,正是引吟瑜入瓮!
……我该做些什么?
熊升树暴喝一声,声音在灵力加持下传遍整个大殿:“怎么?虹霓宗如今连宾客出入都要管了?!”
殿内霎时一静,各派宾客纷纷侧目。钜野门的乐师们不自觉地停了演奏,侍酒的弟子也愣在原地。
“熊少侠言重了。”两名弟子额头沁汗,却仍寸步不让,“只是宗主吩咐……”
“我今日偏要出去!”熊升树一把将酒盏砸在地上,瓷片四溅,“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拦我!”
瓷器碎裂的声响引得各派宾客哗然,已有数人起身张望。
“怎么回事?”那位热心肠的长老出面调停道。
“诸位评评理!”熊升树趁机高声道,“我不过只是想去寻同伴说两句话,虹霓宗竟要强行扣人!”
“我御灵门虽比不得虹霓宗势大,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将矛头对准程杰书和虹霓宗,“真是没想到,原来这就是虹霓宗的待客之道?”
“熊少侠息怒……”堵门的弟子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只会机械地重复这几句话。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殿内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场面一时严峻起来。各派宾客交头接耳:
“这、这……好好的春宴,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
“程宗主何在?怎么还不出来?”
“春宴即将开始,东道主却迟迟不露面,成何体统!”
“……”
一些年龄较长的虹霓宗弟子赶过来打圆场:“诸位贵客稍安勿躁,宗主定是遇上了要紧的宗门事务……”
“什么事务能比此时的春宴更重要?”熊升树提高声调,“该不会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似的,虹霓宗的北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地面微微震颤,一股灼热的妖力如潮水般层层漫涌而来。
“这是什么……”打圆场的那几位交换着震惊的眼神。他们能清晰感应到,这股妖力的源头正是程杰书的居所方向。
“这股强大的妖气……”有人惊疑开口,“本相属火,炽烈非常……”
另一个人怯生生接道:“会不会是有苏的那位?”
他的声音虽轻,却像火星溅入油锅。殿内“轰”地炸开了。
“那只六尾狐妖?可他的狐尾怎么会在这里?”
“对啊,怎么会在这里?”
“北面是程宗主的居所吧……”
“……”
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但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出来。渐渐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齐望向殿门。他们在等程杰书现身解释这始料未及的变故。
吟瑜的狐尾不是在云仪宗吗?唯有熊升树从起初的惊愕缓过来,眼中亮起期待的光芒——
贺振翎和吟瑜到了。
***
吟瑜载着贺振翎落地汴梁。刚回到地面没多久,贺振翎瞧见吟瑜在活动筋骨时,忽然右手虚空一抓,像是攥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贺振翎刚想出声询问,却见吟瑜一双狐狸眼里竟浮现出罕见的凝重。他诧异地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眉头越皱越紧,将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贺振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虽然没看明白吟瑜这一连串动作,但也没有再问。他不急于这一时,既然吟瑜此举没有避着他,想必过一会应该能同他解释。
果然,吟瑜身形一晃,再度化作本体冲至贺振翎身前:“咱们快去虹霓宗!春岸出事了。”
贺振翎足尖轻点,一个旋身稳稳落在狐背上:“走。”
这次不需要贺振翎在前领路,吟瑜心中已本能知晓虹霓宗的方向——那条狐尾在虹霓宗深处释放妖力,既像黑夜中的烽火,又似血脉相连的呼唤,每一次波动都清晰可感,像心跳般为他指引着方向。
疾行途中,吟瑜简单概括道:“狐火是我们狐妖之间传信的方式,只有狐妖能看见。而方才春岸传来的狐火在中途熄灭了。”
贺振翎:“熄灭……意味着什么?”
“要么重伤,要么被困,总之是凶多吉少,”吟瑜懊恼道,“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贺振翎安慰道:“现在赶去也不迟。”
转眼间,他们已至虹霓宗山门。出乎意料的是,偌大个山门竟无一人把守。所有虹霓宗弟子都在主殿忙着应付春宴的乱局,根本没人顾得上守山。
因此,主殿的众人眼睁睁看见一道赤红如焰的狐影撕裂长空,狐尾的末端在夕阳余晖下如火焰般熊熊燃烧。他踏着暮云而来,身后拖曳出的热浪将整片天空都染成橘红色,像是晚霞提前降临。
年轻一辈的除妖师们屏住呼吸,惊叹不已:“这就是那只有苏狐妖吗……”
他们只在古籍中见过一方大妖现世的场景,的确如文字记载那般,美得令人窒息。
老一辈的除妖师们用手背遮住刺目的光芒:“你们快看!他后面有几条狐尾?”
“不是六条吗……”有人数到一半突然顿住,“等等?怎么是七条?”
“那……北面那条狐尾是第八条?”又有声音喊道,“有苏的首领不是六尾狐妖吗?”
狐影越来越近,热浪扑面而来,修为稍弱的弟子已经汗如雨下。就在众人以为吟瑜要直直冲进主殿时,他却放缓了速度,在半空中绕了一圈,最后轻盈降至殿前的空地上。
这时距离缩短,人们才瞧见狐背上还有一个人,贺振翎从吟瑜背上一跃而下。
“……他是谁?”
由于贺振翎少时几乎从不在春宴这种各家门派齐聚的场合露面,所以在座除了熊升树,没有人认识他。
贺振翎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颔首道:“在下贺振翎,前来代云仪宗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