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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蛊皿初成。 ...

  •   微生聿是在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中醒来的。

      不是从尸骸遍野中苏醒的那种真切的痛,亦不是冷,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痒。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他血脉深处蠕动、啃噬、钻营,带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酸软和难以名状的渴望。

      那碗药的苦涩和腥气似乎还残留在舌根,仿佛与这种皮肉下的躁动遥相呼应。

      天色未明,屋内只有火塘将熄未熄的余烬,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光。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上的剧痛竟减轻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是那种动弹不得的绝望。然而,那无处不在的、钻心的痒意,却比之前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试图蜷缩起身体,却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轻柔的低笑。

      “醒了?”月今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从离他不远的地铺上传来。

      微生聿浑身一僵,他这才意识到,她并未睡在别处,就在他榻下的地铺上。这个认知让他心底那丝怪异感更浓。

      窸窣的起身声,月今芜点燃了床头小几上的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她略显苍白却精神尚好的脸。

      她只穿着一件素色的里衣,黑发如瀑披散下来,少了白日的几分刻意柔媚,多了些鬼气森然的真实。

      她俯身探手,微凉的指尖直接按上他颈侧的脉搏。

      微生聿呼吸一滞,体内那躁动的痒意似乎因为她指尖的触碰而瞬间沸腾了一下,让他险些呻吟出声,他死死咬住牙关。

      欣赏了一会儿他发病时引人犯罪的模样后,月今芜才勾起唇角确认道:“嗯……药效发作了。”

      她仔细感受着他的脉搏,像是在聆听某种美妙的乐章,眼底泛起满意的微光,“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里面像有东西在爬?”

      她的描述精准得可怕。

      微生聿猛地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她都知道?这感觉是她造成的?那碗药……

      “别怕。”月今芜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是药力在打通你淤塞的经脉。你旧伤沉疴太多,不用点猛药,怎么好得快?”

      她巧妙地避开了那个令人恐惧的字眼,语气自然得仿佛真是那么回事。

      然而,那深入骨髓的诡异痒痛,绝非寻常药材所能导致。

      微生聿心底的疑虑如同野草般疯长,但他空白的记忆给不出任何判断的依据,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月今芜对于他的惊疑似乎并不在意,她起身,重新生了火,开始熬煮今天份的药和食物。

      晨光熹微,从木窗的缝隙透进来。

      微生聿偏过头,看着她在火光前忙碌的背影。那身影纤细柔弱,仿佛一阵山风就能吹倒。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翻手之间便是尸山血海,覆手之间便能用药或者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极致的美丽,极致的危险。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口中的“青梅竹马”漏洞百出,她看他的眼神,带着评估和算计,绝不像看一个失忆的爱人。

      吃饭喝药时,微生聿沉默了许多,他不再明显抗拒,甚至主动接过了碗,将那味道诡异的食物和苦涩腥气的药汁尽数吞下。

      月今芜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顺从”似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满意。

      “想通了?”她笑问,眼底却带着审视。

      微生聿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低低地“嗯”了一声。

      想通了?

      不,他只是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反抗无效,挣扎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和未知的折磨。

      想要弄清楚一切,想要摆脱这种掌控,他必须先活下去,必须先……获得力量。

      哪怕这力量,是透过她喂下的可疑之物而来,是饮鸩止渴。

      下午,月今芜没有让他继续躺着。她将他带到了屋后的一小片空地上。

      这里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器具,石锁、木桩,还有几个散发着更浓郁草药味的浴桶。

      “你身子骨弱,底子差,得从头打熬。”月今芜语气平淡地陈述,再次强化了他“体弱”的设定,似是为给他加深记忆。

      “从今天起,每日泡药浴,练体魄。”

      她指了指最小的那个石锁:“先从它开始。”

      那石锁看上去不过二三十斤,若是寻常男子,提起并非难事。但微生聿此刻身体虚弱异常,加上体内那诡异的躁动刚平息不久,手臂酸软无力。

      他咬紧牙关,用力一提,石锁离地不过片刻,便沉重地脱手砸回地上,发出闷响。他的手臂颤抖不止,呼吸急促。

      月今芜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

      “继续。”她的命令简短而冰冷。

      微生聿抿紧唇,再次弯腰,再次尝试。失败,再尝试。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勾勒出消瘦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流畅肌肉线条的轮廓,苍白的皮肤因为用力而泛起薄红,呼吸声粗重得如同破风箱。

      他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重复,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印证她口中那个“虚弱无能”的设定,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

      月今芜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和力竭的姿态。

      她不是在关心他,而是在评估这具“容器”的耐力和潜力,她心里盘算着:果然是皇室精心养出的筋骨底子,虽然失了记忆忘了武功路数,但这具身体的潜能,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好好打磨,不出三年,必成利刃。这思绪在她脑中闪过,面上却丝毫不露。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脱力,几乎要跪倒在地时,月今芜终于走了过来。

      她没有扶他,而是绕到他身后。

      突然,微生聿感觉到一个微凉的身体贴上了他的后背。

      月今芜的手从后面伸过来,覆盖在他抓着石锁的手上,她的手臂看似纤细,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轻易地引导着他的动作,帮他将那沉重的石锁提了起来。

      “发力不对。”她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声音清晰地钻入,“气沉丹田,力从地起,贯于腰背,达于指尖……不是让你用蛮力。”她教导的是最基础的发力方式,听起来毫无破绽。

      她贴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颈侧,带来一阵战栗。她身上那股药香和极淡的、属于她本身的冷冽气息,将他完全笼罩。

      微生聿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全部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与她相贴的后背,以及她覆盖着他手背的微凉指尖上。

      体内那刚刚平息的躁动似乎又开始了轻微的骚动,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被牵引的共鸣。

      “感受我的力道。”月今芜引导着他的手臂,缓缓挥动石锁,“记住这种感觉。”

      这姿势暧昧得如同拥抱,内容却冰冷得像是一场教学实验。

      微生聿的心脏狂跳,血液奔涌的速度加快。他分不清这是因为用力,是因为体内未明的药力,还是因为……身后这个危险又迷人的“饲主”。

      就在他心神摇曳之际,月今芜却突然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失去了她的支撑,微生聿手臂一沉,石锁再次险些脱手,他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稳住。

      “自己试试。”月今芜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淡,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贴近从未发生。

      微生聿背对着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莫名的躁动。他依循着刚才她引导的感觉,再次发力。

      这一次,石锁虽然依旧沉重,却似乎……顺畅了一丝。

      他一下一下地练习着,月今芜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汗湿的脊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直到他彻底力竭,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消失时,月今芜才叫停。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

      她指了指旁边那个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浴桶:“进去泡着。不到一个时辰,不许出来。”

      微生聿看着那墨绿色的、不断冒着细微气泡的药汤,喉咙发干。

      他知道,这必然又是另一种“调理”。

      他没有犹豫,脱力地脱下湿透的里衣,迈步跨入了浴桶之中。

      滚烫的药汤瞬间包裹了他,强烈的刺激性药力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凶狠地扎进他每一个毛孔,钻入他疲惫酸软的肌肉筋骨深处。

      那热度远超寻常热水,带着一种活物般的侵略性,霸道地渗透。

      “呃啊——!”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痛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下意识地深深抠进粗糙的木质桶壁,试图寻找一丝依托来对抗这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楚。

      这不仅仅是热和刺痛,药力仿佛化作了实质的细流,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寻找着每一处暗伤、每一分淤堵,然后用最暴烈的方式冲击、疏通。

      先前那深入骨髓的痒意被这更强烈的痛苦覆盖,转而化作一种酸胀到极致的灼烧感,仿佛他的骨头正在被碾碎又重组,经脉被强行拓宽。

      汗水瞬间如瀑涌出,与墨绿色的药汁混合,从他苍白的皮肤上滚落。他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死紧,额角、脖颈处青筋暴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像离水的鱼般艰难。

      月今芜就站在桶边,垂眸看着他在药汤中痛苦挣扎,面色平静无波,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烁着专注而冷静的光芒,如同最高明的工匠在淬炼利器,观察着炉火中材质的每一点变化。

      “忍得住痛苦,才配得到力量。”她淡淡地开口,声音穿透氤氲的热气,清晰地传入他几乎被痛苦淹没的耳中,像是在陈述一条至高无上的真理。

      “这药能淬炼你的筋骨,激发你潜藏的气力。过程难熬了些,但这是必经之路。”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心疼,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期待。

      微生聿的意识在痛苦的浪潮中浮沉,他听清了她的每一个字,那冰冷的语调反而像一盆雪水,稍稍浇熄了灼热带来的混沌。

      他死死盯着桶沿的某一点,瞳孔因剧痛而微微扩散,却又顽强地聚焦。屈辱、愤怒、求生欲、以及对力量前所未有的渴望,在这极致的煎熬中疯狂交织、发酵。

      她需要的不是废狗?那他偏要活下去,偏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撕碎这令人窒息的桎梏,强大到……终有一日,能反过来看清她所有的秘密!

      这个念头如同在炼狱中燃起的一簇毒火,竟给了他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他不再发出声音,只是更紧地抠住了桶壁,指节泛白,任由身体内部在那狂暴药力的冲刷下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翻滚。

      月今芜并未离开太久。她取来一本泛黄的皮卷,就坐在不远处的小凳上,看似随意地翻阅,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真正离开过浴桶中的人。

      她看到他最初剧烈的挣扎慢慢变为难以抑制的颤抖,又从剧烈的颤抖逐渐转为一种隐忍的、细微的战栗。

      他始终没有哀求,没有哭喊,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这份远超她预料的忍耐力,让她眼底的满意之色又深了一分。

      很好,比她豢养过的任何蛊虫都要坚韧。她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卷,心中冷寂地评估着,这样的材质,才值得她耗费如此珍贵的心血和药材。

      只是不知,这份坚韧能持续到几时?待到“蛊种”真正苏醒,与他血脉彻底交融之时,那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一个时辰终于到了。

      月今芜合上书卷,走到桶边。桶中药液的颜色已然变浅了些许,温度也下降了不少。

      “时辰到了,出来吧。”

      微生聿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艰难地从药液中站起身。药汁淋漓而下,露出他苍白却隐隐透出一种韧劲的身体皮肤,那些伤口在药力作用下竟已收口结痂。

      极致的痛苦退去后,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和微弱的热流开始在他四肢百骸中流淌,破而后立。

      他踉跄地迈出浴桶,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

      月今芜伸手扶住了他。她的手臂依旧微凉,与他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感觉如何?”她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微生聿借着她手臂的力量站稳,喘息着,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眼,看向她。

      经历了方才那场酷刑般的洗礼,他的眼神似乎有哪里不同了,少了几分全然的茫然无助,多了一丝被痛苦磨砺出的冰冷和晦暗。

      “……还好。”他最终哑声吐出两个字,避开了真实感受。

      月今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递给他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换上,回去休息。明日继续。”

      微生聿接过衣服,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指尖微微收紧。

      明日继续。

      这四个字如同咒语,预示着未来无尽的锤炼与煎熬。

      他换上干净衣服,拖着疲惫不堪却仿佛焕然一新的身体,慢慢走回屋内。躺回竹榻上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部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热流,以及一种……对明天那份“痛苦”的诡异预期。

      浴桶旁的土地上,被他指甲抠下来的几片碎木屑,混合着泥水和散逸的药汁,悄然蠕动了一下,很快被几只不知从何处爬来的漆黑蛊虫迅速分食拖走,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蛊皿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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