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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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在床上的手机播放着近日天气。
新闻里正说台风“马鞍”即将夜袭。
从我和杨信分开那天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我都没有出门，因为感冒。期间云舒泠放下面子来过一次消息，催我出门躲难，我问她杨信怎样。
她说没见过，只听助理说今天下午已经坐上了去海市的飞机。
云舒泠言辞间并不知道那夜的事故，也不知道杨信受伤，所以，关于杨信的伤情，我没有问，也没有主动告诉她。
云舒泠对我咬牙切齿：“冯青的人际关系很厉害，我都说了让你出去，房子也给你安排好了，你还不知足，上次还威胁我，王万全，你的嘴巴，让我觉得不安全。”
据说冯青在公司的业务已全部暂停，是杨信亲自批准的“假期”，长短不定，有很大可能被转移劳务关系，调离总公司，因此云舒泠担心在他走之前被摆一道，而她现在已经在杨信的首肯下接手了冯青的一部分工作，正在熟悉。
“好，我不影响你。我不用你安排，你也别管我。”
那天的我就扔了这句话给她，还一气之下拉黑处理。
地上的旅行包已经装满了，狗一直拱我的背要摸摸，我无言以对，站起来拿了床边的手机首先预约了宠物寄养，“爸爸要离开几天了，不要想我。”
离开家六年的我，在两个小时之前，打开购票软件准备回家。
我打开窗户，外面风和雨都很小，一点看不出台风将至的痕迹。
这新房子跟我原来的房子比有好有坏，好的是房间里有扇窗户，估计雨过天晴能照进几片阳光，坏的是地方比以前更偏僻，离市中心更远，墙面剥落严重，但地板是新的，有进行到一半装修痕迹，住了几天最大的感受是隔音比较好，反正晚上打孩子的声音比之前小一些，还算清净。可惜的是我没有好睡眠。
昨晚做梦我再次梦见那天杨信送我回家的场景，原本缄默不语的我变成机关枪一样突突说心里话：
“那个人他持刀行凶为什么不报警，他开着车跟踪，穿雨衣戴口罩有目的性，有预谋有计划，他可能是什么商业间谍。”
“或许谁跟你有仇，买凶杀人，抓住他我们才能问清楚。”
我劝杨信报警劝得口干舌操，并且极力证明自己的无害身份：“我刚才确实是故意没去拦他，我怕他手上有刀，怕出了事、受了伤暴露在你身边的人目光下，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了。”
然而杨信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扯松领带摁着腹部径直走向暴雨深处。
算了，我想，这件事本来就跟我没关系，不关我的事。
车站人很多，还因为天气原因减少了列车班次。
我下午六点出发，等到凌晨两点才等来乘务员跟我说的从北方始发中途经过的列车，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终于背着行李踏上返乡之路。
说起来我根本没有家，当年我跟我妈住的老房早就卖了。
一是当时我妈生病，家里没有积蓄，二是为了高子楷结婚，资助小两口买房，我后爸得为儿子出份力，后来一家人辗转了几个出租屋，不知道为什么，过得越来越差，随着生命的消逝似乎一切都好不起来了，那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好多次不敢想，不敢回忆，为什么自己那么没用。
这次回来，我只是来看高万霖，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陪他一阵，前提是高子楷让我住在他家。
脑袋上艳阳高照，我一时适应不了家里的天气，不过好歹在镇上寻寻觅觅找到了高子楷家。
这地方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红砖筒子楼，位于街角的一个宽巷里，外墙褪色，打眼看去全是五颜六色的衣服在穿堂风里招摇着摇晃。
他家门紧闭，都上班去了，我在门口坐到晚上，期间有从一旁楼梯上二三四楼的住户拎着菜或快递一直用怪异的眼神打量我，我没出声，也没一个人跟我说话。
万幸，那些打量的目光不是暗示我这里没人住。
到了晚上九点半，我才依稀看到远处有个人摇摇晃晃拎着袋子回来了，手里钥匙哗啦啦得响，于是我有点发着抖站起来，还是不大确定这人是谁。
这人看见我了，迟疑着问：“谁啊，谁在哪儿。”
灯光照过来。我和这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认谁，各自后退了半步，异口同声说：“你是谁啊？”
高子楷发胖很多，又矮又丑，穿着身洗掉色的夹克和休闲裤，他喝了酒，一股酒味，年纪轻轻就变成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我先认出了他，确实是他。
我前进两步：“我是王万全，不认得了、这脸你忘记了？”
“呦，王万全，你还敢回来。”高子楷嗤笑了声。
“我没杀人没放火怎么不敢回来，我没有家我去哪里，我还每个月给你打钱，寄的生活费你不能忘了吧。”
高子楷抹了把脸，让自己醒酒去开门：“得了吧你，你寄过多少钱回来，他这些年还是我管的。”
我不想跟他争论这个，出去前两年我自己吃不上一口饭，后来才短信联系高子楷问他银行卡号码，寄的钱我有记录，他只收钱，短信从来没回我一句话，我和他也只有金钱往来。
我问起其他人：“高万霖和嫂子呢？”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开了灯，高子楷放下塑料袋，坐在满是油污痕迹的木桌上说：“上学没回来。我早就离婚了。”
“和你嫂子也生过一个孩子，还没几岁，前年，死了，我妈也死了，我呢，前年也被铁饭碗单位辞了，失业，现在家里就我和高万霖两个，他读书还得用钱，我也没个老婆孩子，我也苦啊。”
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横肉上出了一道道沟壑：“你长高了，长壮了，看着过得挺好，都认不出了。”
这屋里我从来没进来过，这会看了，里头还是结婚时候那样子，很旧，弥漫着腐朽的潮味儿，根本没什么生活气息，墙上的挂历已经褪色，老式插销门都生锈了，卫生间瓷砖到处稀碎，没有洗衣机冰箱，厨房也没看到新鲜食物，没声音出现的时候，死寂得像个坟墓。
屋子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主卧高子楷住，一股陈旧的气味，次卧我没打开。
“屋子挺好的，这么多年都没装修？”我在旧沙发上放下背包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摸了火机点烟。
高子楷问：“我这儿呢，就这个条件了。你这次回来是怎么个事儿，是不是在外头要结婚了？”
“你放心，我只待个一星期，就是特意回来看看高万霖。”
“你结婚的时候也别喊我了，咱们不亲不是邻。十岁的时候你把高万霖扔在我家门口，给我留个拖油瓶，后来我跟你嫂子就老吵架老吵架，闹离婚，我看还是我那该死的爸搞的，我呢，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留住，养也没有养大，才几岁就死了，还是离了婚，这事有你的责任，要不然我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他一边嗤笑，一边像头猪似的，从塑料袋里拿出筷子和一瓶烧酒、一盒卤肉，自顾自吃了起来。
我吐出烟说，“高子楷，咱们不是亲戚，但我还是叫你一声哥，我和高万霖都打扰你的人生了，对不起，那我也想高万霖跟我姓王啊。”
“谁让他是你爸生的，你爸还把我爸撞死了你怎么不说？！”
我站起来逼近他，内心对他的鄙夷犹如团黑色焰火弥渐渐漫开来：“你个没用的东西，窝囊废，还在这儿跟我废话，废物。”
我一脚踹翻凳子，悬殊的力量立刻让他瞪大眼睛板凳上滚下来摔得人仰马翻：“你他妈王万全，你要造反啊，你不得了！”他慌忙爬起来捏紧拳头正要反击，却恍然想起什么，抖着嘴唇迟疑了：
“你回来也好，正好把高万霖带走算了，我最近手头紧，按生活费算一年三万，五年十五万，你把这钱给我，高万霖就跟你姓王怎么样？”
话音刚落半掩的门扉就传来“嘎吱”一声轻响，好像是风吹的，我过去把门关上，余光突然瞥见门外墙角有个来不及躲避的瘦小人影，“谁？”
“……是我。”高万霖背着书包，胆战心惊跨过门槛，充满怯意：“我回来了。”
他甚至一时不敢认我，神色犹豫不定，来来回回在我和狼狈的高子楷之间转移，半天才小声喊了我一声，声音几乎听不清：“哥，你回来了。”
十五岁的高万霖面黄肌瘦，身材矮小，一身灰色旧衣，便宜的旅游鞋鞋帮开着胶，书包不知道从哪儿捡的，开了线、发了黄、饱经沧桑，手上拿的编织袋里还有几个塑料瓶子。
刚才高子楷说他上学去了我理解为在学校住宿，谁知道只是字面意思的放学没回家。
已经快十点的晚上，高万霖居然在外面捡瓶子。
高子楷一把将高万霖扯到身边，手背青筋暴起，他咬着牙眼睛上翻，眼白里那点黑色死死盯着我仿佛死鱼的眼睛：
“十五万敲定，我在外面借了些钱，我还有个相好的，臭娘们，嫌我穷一直拖拖拉拉不肯名正言顺，这钱给我，刚好还了债娶个老婆，钱给我我立马就让高万霖跟你走，以后就当不认识，一辈子的事，划得来啊，王万全。”
对上高子楷那双贪婪的眼睛，我冷笑，大跨步拿上背包就走，一丝留恋也无：“我一分钱都没有。”
没有看高万霖，我径直闯入夜色，离开了这里。
直到走出好几百米，我听到高万霖在门口大声喊我：“……哥、哥——”
“你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他嘶哑的声音被风传来，在浓稠夜色中摇晃着，忽大忽小转瞬即逝，犹如错觉。
只有大门反复开关轰然一响的余震一波波砸向我耳廓，好像借此扇了我一巴掌。然而我不想停留，往前走去。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