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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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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三原色。
蓝色会看成绿色,绿色会看成黄色,黄色会看成红色。
我从小跟爸妈和弟弟生活在祖国西部,在城市边缘的村子里,那里没有红绿灯,只有牛马,十几岁上初中学物理才知道自己是色盲,我依稀记得当时特别伤心,觉得自己是异类,直到最后都还在和同学们争辩。
一路上我都盯着一旁行人和车辆的行驶轨迹手忙脚乱,到处瞅交警,杨信察觉端倪,他从悠闲倚靠、到后背离开座椅,人反而清醒了,明显是越来越预判不了我的走位,眉头越皱越紧。不过他没说话。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安全到了车上导航的地址,车窗外是白天那栋别墅。
我没帮他把车入库,我连院子都没进就下车准备要走,杨信喊我:“你等等,等会儿我帮你叫车。”
他用一臂弯勾在我脖子上把我微微扯住,我转身不以为然地跟着他的脚步,其实内心很紧张。
我们进了门,杨信打开灯,无意中说:“她不在。”
“不在?”我干巴巴猜测,尽量显得不那么八卦:“你们吵架了?”
杨信似笑非笑:“你很好奇?”
我摇头,开始编纂谎言,在外人看来一定是神色认真严谨:“不,不是,因为之前听zoey姐说你们家庭幸福很恩爱,我对你们这种家庭很向往。”
我摆出听他撒谎的姿势,谁料杨信从冰箱拿了些酒水和饮品,坐在沙发上直接说:“没有啊,她在撒谎吧。”
随后这个男人微笑着用两个字点评我:“年轻。”
“我和她分居近一年,她爱玩,平时晚归是习惯。”杨信把一瓶茶饮倒进杯子里给自己醒酒:“今天我回来,特意从酒店带饭给我,就已经很好了。”
那你也不主动提醒她回家吗。我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杨信完全推翻了我对他们感情的猜测,我并不知道这是他对zoey的刻意纵容还是已对她失望,只能说他们的感情很复杂。此外我还想到其他事。
zoey身边的男性远远不止我一个,我们圈子会做局把优秀的顾客介绍给同行,只要有本事,谁都能来分一杯羹,早在我们刚认识我就组局让zoey加上了很多我“朋友”,其中有个没做多久就准备离职的同事,我跟他没见过几次,不熟,听说是来打暑假工的大学生,从那次认识后这人似乎和zoey关系很密切,离职后迅速在社交平台做了男主播,短短三个月涨了三十万粉丝,摇身一变富家阔少,从此跟我们这种人天上地下再也不是一路人。
那阵子只要他发视频,zoey一定会点赞推荐狂热捧场,光礼物就打赏了几十万,说不嫉妒是假,我还恨他呢。
明明当初zoey让我管理她社交软件的目的是p图剪视频营业一下豪门阔太的人设,结果每天蹲守男主播开播的是我、每天被迫给他刷跑车直升机打赏是我,偶尔在直播间冒泡吹吹彩虹屁刷眼熟的也是我,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男主播主动给我发了鸡照,我他妈当时就炸了。
他得赔我那五秒可见的精神损失费。事后zoey问我他发的什么,我说生活照,zoey给他回消息打了两个字:
好看。
时间回到此刻,我听到自己以一种劝告的语气试图让杨信稍微妥协:“晚上外面很乱。”
我想说早点回家能省很多麻烦。可我的身份让我闭嘴。
“正常,诱惑太多,我们都习惯了,人常待着这种环境里久而久之会不注重内在,变得空洞,得多读写,多思考,拥抱自然,才能清醒。”
我的左右两根食指交缠在一起。生活不止有风花雪月,为什么只有那样才算清醒,杨信的话让我不解。
谁都希望感情能凭良心善始善终,然而越轨的人往往会得寸进尺。我始终相信:不去要,就没有。
我从不对身边的人轻易透露原生家庭,面对杨信,我也深知吐露心声会被看轻,然而我还是以不经意的口吻说起:
“我出生一年多生父就被撞死了,人家没有钱赔,那是个刚刚离婚净身出户的男人,实在没办法,他也怕坐牢,就说来跟我妈结婚过日子,出去打工赚钱养我们。”
“他跑了?”
“他跑到外头,每个月寄钱,一寄就寄了五年,这就是我继父,小时候我很少看见他,他从不跟我讲话,但逢年过节一定会回来给我亲爸上坟烧纸,后来,和我妈生了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才算真正成了一个家。”
我记得当年继父去世前最担心的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高万霖。
于是在他去世后,十岁的高万霖,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晚上被我扔在了他同父异母的大哥家门口。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是继父临终前专门给我出的主意,他说不会怪我。
当年继父是净身出户,他有个儿子大我十岁,叫高子楷,一直是前妻扶养,我记得那年高子楷刚结婚,屋里新娶的媳妇不让他开门。
我和高子楷仅仅见过两次,他和高万霖同父异母,我和高万霖同母异父,高万霖叫我二哥,叫他大哥,我们俩没血缘关系,凭感觉来说,他很厌恶高万霖,和我,我也很厌恶他。
我们彼此没说过一句话,却在短短的人生中被个陌生人记恨了小半辈子。
话题来地突兀,直到结束我才发现有些许的尴尬,于是边扒手机壳边讲闲话:“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和我们关系不好,他是晚婚,找不到老婆,典型的妈管严。反正现在只剩我们兄弟三个了。”
然而杨信不喜欢说人闲话,他的眼神似乎有所意味。
我终于把手机壳里的那张透明小塑封袋摸出来了,里面是我弟高万霖幼儿园入园时的三寸照。
我把照片慢慢放到眼前,越看越陌生,片刻后,就在我打算收起照片时,杨信却突然接过它看了眼。
他的目光完全变了:“你跟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我对他笑:“假的。”
水杯磕在桌面上,杨信清了声嗓,把照片还给我:“你鼻梁,比他还要高。”
“因为我五年级和别人打架,鼻梁骨折,从那时候起鼻梁就高了,后来看网上也有这个说法。”
杨信倏然问我:“如果是你,你会跟你继父做一样的选择吗?”
“当然会。”
“你不挑食?”
“不挑。”
他话锋一转:“难怪长得高。”
远处的落地窗外头似乎涌动着翻滚的树枝和叶片,清脆而冰凉的雨滴在制造声音,杨信也是。他站起,去对面的多宝阁里找东西,半晌,我听到一些胶囊在瓶子里缓慢响动,杨信说出了他一路以来的揣测:“你是不是有夜盲症、畏强光?”
“这是维a,对眼睛好。”几颗胶囊躺瓶盖里,倒在我手掌心,我张开嘴兑水咽下去。
直到药吃下去,我才发现少了点东西,于是对着杨信说:“谢谢。”
杨信把瓶盖拧上,转头额外看了我一眼,仿佛奇怪我的客气,“没事。”他把桌角的一盆绿植摆到沙发旁的圆桌上。
我看见楼梯拐角的边缘放着一只巨型黑色狗笼,里面没有狗。
“那是我养的黑贝,临产,两星期前就送到医院去了。家里没有人照顾,那儿专业。”杨信翻起手机,在置顶的某宠物医疗机构对话框里找到一个未读新消息。
就在两分钟前,医院发来一个视频,有三只黑红相间的小狗幼崽软得跟豆腐一样,在保温箱里叠在一块哼哼唧唧。
“它生了。”杨信只愣了一瞬,很快把声音调大想捕捉到更多信息,“我就猜,应该是今晚。”
我看到有只红色的小狗好像没有耳朵:“你会送人吗?”
“你要的话我送你。”
这个选择题把我难倒了,我一个人独来独往已成习惯,从来没有圈养小动物的想法,在杨信提出这个建议后却开始有一丝憧憬,但我回拒他:“不用。”
“别着急回复我,一个月之后再跟我说,现在它们还离不开母亲,你有时间考虑,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离开前我和杨信加上了微信,直到他邀车把我送回家我脑子都是懵的——这是我从业以来遇到的最超出想象的事情,我觉得这事太离谱了。
即使已经屏蔽杨信看我朋友圈的权限,那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还是时刻让我心跳加速,我吸着烟长叹了口气,烟雾萦绕在我身上这件黑色外套上。
这是杨信看到外面下雨给我加的,他说会着凉,似乎格外照顾我。
京都刚刚入秋,晚上下雨也才带三分沁人心脾的凉意,明明我是最不怕冷的人。
比起冷,我更害怕的是杨信对我流露出的善意,好像有魔法,一直让我想更了解他,因为他着实不是个严肃冷漠的人,他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我丨他丨妈都要怀疑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杨信内心对我嗤之以鼻表面和我虚与委蛇,难道我就没有错吗,我才是犯了最大错误的人。
这样一想,好像显得我更不是男人,他的教养和内涵往下兼容了我,我却还在怀疑他居心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