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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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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硼砂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是铁打的副队,不仅仅是所有进出苦沟的物资过他的手,即便是一只鸟兽徘徊在苦沟周围都要经过他的许可。
他掌握的不止是与渣市的沟通,还有债奴水沟的洪涝与干旱。否则他又怎么可能让之前的队长们掐着机会去搜刮油水,怎么安置得队长们拿着钱做甩手掌柜。
但不对,硼砂怎么可能知道。
想当初朗浔刚从巡岗区丢进苦沟时,硼砂就差没带人□□了他。而且他对阿欢那么恶劣,明明已经被肥膏丢壳,却还要捡进窝里自己享用。他欺行霸市,每一个在苦沟的债奴和平民都要向他缴纳各式各样的苛捐杂税,否则就对他们的商铺又打又抢。他帮着硕涵搜刮粮食,追捕肥料队员,不惜拿苦沟的困顿向粮油区谄媚。
他唯一做的一件还算得上好的事,或许就是给肥料队提供武器装备。可那也需要展浊支付比渣市还昂贵的价格,才勉强施舍些枪支和子弹。
他太恶了,若非那么恶,身为债奴的阿欢又怎么可能僭越到敢于拔刀刺向他。
要不是硕涵看在他和展浊的往来上放过对方,要求他以追捕实验体来戴罪立功,他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这又不对。
因为即便是被行刑都不曾招供展浊,也从不对硼砂的恶行报以微词。要知道展浊为了苦沟可以两肋插刀,可却能凭借之前的情分就对恶性视若不见。
为什么。
看出了朗浔的诧异,墨淳转向也看向了他们的良隽,问——“你之前靠提供硼砂罪证上位,所以他的罪证是什么?”
朗浔猛然看向了良隽。
良隽的喉结滚动着,说了句看似回答又看似没有回答的话——“他……他做了什么你们不知道吗?苦沟所有人清楚得很啊。”
墨淳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还不给朗浔继续追问的机会,他立刻操起污水桶,表示拷问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墨先生赶紧问,要不这小子受不住了。
说着忙不迭地把水桶拿出了审讯室。
他的后背出了一身汗,若是让朗浔知道了,那阿欢肯定就知道了。他是没料到还有墨淳这么个人精,以至于思绪一团乱。
但还好,等到他再折返时,话题已经过了。毕竟出沟的人才是要紧事,而至于苦沟为什么是苦沟——他解释不了,即便把他绑在那杀手的椅子上,他也回答不了。
而还是那句话,疑问埋下,就会萌芽。
朗浔压根没被转移话题而带跑,反而他耳畔一直萦绕着墨淳的提问。但他也看出了墨淳与良隽目光交汇刹那,微妙的情绪变化,料想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
于是他做了一个完全出乎良隽预料的事——他直接去问阿欢。
所以,明明知道硼砂所作所为的只有展浊和良隽,这两个人确实保持缄默,甚至未曾提及丝毫值得怀疑的字句,可是真正把这个秘密捅给阿欢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朗浔。
那段日子阿欢过得很混乱,自从试图谋杀硼砂又被良隽放出来后,又见到了墨淳和滚刀。他不认识这些人,他也逐渐无所谓苦沟被怎么处置。
苦沟对他不好。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这里的事,都伤害了他。
当那一刀扎向硼砂的时候,除了恨,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可恨过之后,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苦沟只是他的栖身之所,可之前他被变卖的地方不也是他的栖身之所,栖身之所不是港湾,他从来就没有可挡住野兽的栅栏和遮雨的屋檐。
反而,苦沟的萧条才是它的底色。你看,巡岗兵不来了,队长们不来了,债奴们不做生意了,那些欺负和羞辱他的平民都跑掉了。
苦沟安静而和平。
你说物资不够?哦,哪里物资都不够。苦沟物资够的时候他也没沾光,他感觉不到还能贫瘠到什么地步。他一直都是捡着别人的剩饭菜吃,偶尔捡不到了,或者朗浔没给他拿来,他就会去摘摘果子挖挖菜根饱腹。平民们的花园里有些植物,人跑了没打理,也没人拿铲子要赶走他,于是他就这么一个一个栅栏钻进去。这会摘这户,那会摘那户。
动物能吃的东西,他当然也能吃。
他甚至难得地坐在屋前,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看着被雨水洗濯后的晴空万里。
老实说苦沟是有天气好的时候,那会的苍穹会特别地蓝,气味也满是泥土的清甜,透彻的蓝色一直延伸到巡岗区层峦叠嶂的房屋群,泥土的气味便与巡岗区的硝烟混在一起。
曾经他刚被送来的时候,也喜欢这样看着巡岗区。夜晚的巡岗区会有火苗藏在叶片之间,他从来就见不到粮油区,或许是地势太低,而巡岗区是他目之所及的全部。他会想象着那里的珍馐与美酒,想象着或许有某个岗屑不介意他的出身,带他进去转一转也行。
和所有人一样,他之前所在的政权被侵略者吞噬了。但他不怎么恨,因为那是个比当下还要阶级分明的地方。
他身为某个平民的奴仆也不是因为被人出钱买下,而是分配。有钱人必须要接纳那么多的奴仆,所以豢养奴仆是避税的方式。
这样的奴仆甚至还不及债奴,毕竟债奴还有可能因具有特殊才能或得到队长青睐而被赦免,但奴仆不是,奴仆就是奴仆。
有钱人再有钱,也不想把钱花在奴仆身上。所以各式各样“合理损耗”就变为富人圈里公开的秘密。奴仆之间也会争夺资源,毕竟只要让对方被“损耗”掉,他就有可能留下。
那是一个挺富有的政权,但实际受的伤害比在苦沟还多。
而且他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相反,每一个人看起来都谦逊礼貌,因为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变为他人刺向你的矛。所以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要信。
他从来没对朗浔说过这些,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学会了相信朗浔,哪怕朗浔说出的话,朗浔自己不相信。
所以当朗浔闯进他的屋子,火急火燎地把在审讯室听闻及猜测的所有倒豆子似的对阿欢求证时,阿欢不是震惊,而是甚至没有震惊的情绪。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朗浔的叙述,直到朗浔说完,他也没有接话。
站在朗浔的角度,他知道墨淳说对了。
真的是硼砂。
震惊,不,即便是震惊也无法形容朗浔的感受。可问题是他竟又想得通之间的合理性,以至于他看着阿欢过于平静的表情,竟一时语塞。
他该说些什么,该说阿欢错怪了无辜,该说或许硼砂对他是另类的保护,该说那个人只是看起来坏,苦沟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能知晓事情的原委。
就像……就像我之前也不能理解展浊,可当我接触了墨淳,拼图多了几片,我便能看到得再多些。我也不能理解硕涵,但站在他的角度,或许粮油区所代表的东西对他来说不一样,所以才会盲目相信,才会俯首帖耳。
还有良隽,良隽检举了硼砂,他才能替代硼砂坐在副队长的位置。这有可能是他们串通好的,而不是良隽真的背叛了对方。你看,良隽你我都认识,硼砂说什么他都听,那他为什么要诬陷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理由。
你说是吗,是吗。
不是。
“胡言乱语,”阿欢终于说话了,他平静地给出自己的意见——“滚。”
朗浔愣了一下,说不,你听我说,站在你的立场,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我只是——
“我让你滚,你听见没有。”阿欢还是这么说。
但朗浔这人就这样,要是给他抓住了信息的关键,他一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还在说,还在说,他说我想了想,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在进入巡岗区之前是否认识硼砂,我是说……那会的硼砂也对你这个态度吗?还是说——
朗浔没有说完,因为阿欢操起桌上的酒瓶,毫不犹豫地朝着朗浔丢去。他没有躲过,那酒瓶在墙面上碎裂,破片直接划到他刚刚愈合的手臂上。
但阿欢还不罢手,他抓起没裂彻底的瓶口,继续向朗浔狠划。朗浔赶紧往后撤,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门口边,举起胳膊示意阿欢不要激动。
但朗浔还没能说话,阿欢又把瓶底歇斯底里地甩向朗浔。
朗浔立刻蹲下,让酒瓶底在木门擦出一条痕。
“你滚!……”阿欢怒吼着,“滚!滚!滚!”
朗浔手足无措,他只能站起来,默默地往后退。
他以为阿欢的愤怒来源于他的轻率,他无法感同身受硼砂对阿欢的虐待,以至于说出的话让阿欢误以为,自己在指责对方错怪硼砂,这当然会让阿欢委屈至极。
他不该说的,或者说,他该对阿欢表示,你杀他可以理解,他在你眼里,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恶棍。
但实际上不是。阿欢只是不想听了,他不想被理解也不想理解别人。
他的果子才咬了几口,他没吃饱,他理解不了那么多信息。
还好,朗浔跑掉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