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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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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容!”
傅轻云几步走到床前,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都揪起来,“是谁?敢到星云峰伤了你,我绝不会轻饶了他们。”他的声音寒气森森,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玉容摇摇头,“不认识,只说是来盗弘恩法师给你的剑谱,恰好被我遇上了。”
剑谱?何曾有这种东西,傅轻云脸色沉了下来,“定是有人造谣生事,都怪我行事张扬,这才连累了你。”
苏玉容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感,“树大招风,江湖寻仇是稀疏平常的事,师兄,你不必过于自责。”
傅轻云闻言心里一沉,不知为何有些慌乱,往日苏玉容气他、恼他,虽然有些烦忧,但夫妻之间拌嘴总归不是什么大事,总有气消和好的时候。如今她这样淡淡的,反而让傅轻云有种失控的慌张。
“……听说是卫隐锋为你挡剑,稍后我便去看看他,好好道谢。”
提到卫隐锋,苏玉容心中一动,神色微异,她目光复杂地看向傅轻云,“是呀,每每这样的时刻,你总不在我身边。”
傅轻云呼吸一滞,心中酸涩,虽然是巧合,也让他无言以对,“玉容,是我不好,其实我是……”
“师父,”叶枫噔噔跑了过来,面带笑意,“师父,点心我给你拿过来了,一定是给师娘的,对不对啊?”
苏玉容疑惑地看向傅轻云,他略微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伸手接过,缓缓打开包装,献宝似的端到苏玉容面前,语气有些讨好,“玉容,这是鹤望楼的糕点,小时候你最爱吃了,你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苏玉容惊讶地愣住,他回邬郡了?她垂眸看向面前的糕点,还是那么精美讨喜,丝丝缕缕的香甜萦绕鼻尖,熟悉的味道让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朦胧。
她伸手捏了一块,缓缓塞到嘴里,恰到好处的甜,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回忆像决堤的潮水从脑海中袭来,苏玉容的心微微颤抖着。
邬郡是阿娘的母家,小时候阿娘经常给她复刻鹤望楼的点心,苏玉容爱到不行,自从爹娘走后,她就再没吃过了。邬郡路远,这些点心又不能久放,傅轻云这几日想必是日夜兼程吧。
傅轻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玉容,是我不好,总惹你生气,我以后会改的。”
叶枫没有眼力见,还傻傻地旁听,傅轻云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之前是我忽略了你,往后我会加倍对你好的,你能不能别同我生气了?”
苏玉容再也无法自控,偏着头任泪水滑落,不住地啜泣。师兄,太迟了,可惜太迟了……
傅轻云去看卫隐锋的时候,他起身欲行礼,“师父。”
“不必多礼,”傅轻云拦住他,“隐锋,这次多亏有你。”
卫隐锋入门不久,傅轻云自觉也没传授他什么,不料这个年轻人居然肯舍命相救,以后便是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卫隐锋面上毫无喜色,垂着眼帘,“师父,弟子有罪。”
“隐锋,不要过于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双拳难敌四手,人之常情。”
卫隐锋不语。
这天,众人给卫隐锋送饭,他风轻云淡地一口、一口地吃着,忽然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下门口,又快速垂眸下去。
傅轻云心头略有异样,敏锐地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却流逝的太快而没有抓住。他稳住内心的不安,看了眼身侧的苏玉容,她似乎没有察觉似的,平静地看着几位弟子围着床边。
六月天好,傅轻云想带苏玉容下山游湖,苏玉容却反应淡淡的,兴致不高的样子,“师兄,我不习水性,不喜欢坐船,不如你带弟子们同去吧。”
傅轻云有些失落,在哄她这方面上一直很是笨拙,束手无策。
傍晚,傅轻云练功回来,路过厨房时,惊讶地发现苏玉容居然下厨了,他定睛一看,是师娘最拿手的几样小菜。他心里不禁砰砰直跳,苏玉容近日一直对他不冷不淡的,没想到还肯为他费心,想到这里,他嘴角轻轻勾起,面上露出喜色。
傅轻云回房后坐立难安,他向来情绪不外露,这会儿却难以克制地欣喜悸动。他轻咳一声,脸上微微泛红。
“师兄。”
苏玉容回来了,傅轻云心头一紧,攥着拳头倏然起身,干巴巴地说:“玉容,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到苏玉容居然两手空空,他不明所以,思绪一下子乱掉了,玉容方才做的小菜呢?
苏玉容见傅轻云神色有些奇怪,却没有细究。
“师兄,你坐下,我有些话想同你讲。”
不知为何,傅轻云心跳加速,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呼吸有些错乱,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有如此失控。苏玉容也不催促,垂首静静地坐着。
傅轻云僵着身子,缓缓坐下,喉咙有些干涩,他平复着呼吸,默默看向苏玉容。
“师兄,你我成亲八年了,时间真的好快,想当年你刚到星云峰的时候,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呢。”苏玉容温柔地说道,脸上甚至带着浅笑,不知为何,傅轻云却觉得那笑容如此苦涩、如此伤心,一双剪水秋眸似乎真的要滴出泪来。
“你……你这是何意?”傅轻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这是他的声音吗,从容不迫、战无不胜的傅轻云怎么会声音微微颤栗呢,干涩的像走音的笛子。
苏玉容阖上双眸,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转头看向他,稳着声音说:“师兄,我想同你和离。”
傅轻云觉得自己脑海里“嗡”的一下,耳朵里似乎有尖锐悠长的鸣啸,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玉容,似乎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你……你说什么?”
苏玉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啜泣着又重复了一遍:“师兄,我……我想同你和离。”
这次傅轻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说的话,嚅动的唇形近在咫尺,像是万箭齐发射在他的心头,双目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难耐。
“玉容,你不要胡说,”他难得露出失态的慌乱,“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我说过我会改的。”
苏玉容含着泪摇摇头,“师兄,你不要责怪自己,是我见异思迁,是我对不住你。”
傅轻云死也不肯相信,他慌乱地站起身,甚至无意中踢翻了凳子,“玉容,你是在吓唬我、惩罚我吗?要不你打我骂我吧,不要说这些轻贱自己又伤人的话?”他抓着苏玉容的手握成拳头,狠狠地朝着自己身上招呼,“你打我吧,就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气发泄出来就好了,我不会躲的,你打我!”
苏玉容哭着与他拉扯,却如何也抵不过他的力气,拳头打在他的身上,也让苏玉容关节阵阵发痛,“不是的,不是的!”苏玉容大声地哭喊着,泣不成声,“师兄,我没有撒谎,我是真的爱上别人了,真的。”
傅轻云的呼吸凝滞了,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似乎身体里的血都不再流动,僵着身子立在当地。爱?玉容居然用了“爱”这个词,她爱上别人了?这怎么可能!
“你胡说,”傅轻云的眼眶发热,下颌线崩的紧紧的,双手不受控地微微颤抖,“玉容,你在骗我吧,你怎么能这么吓唬师兄呢?”
见他如此失魂落魄,苏玉容哭的更厉害,似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颓然地跌回到凳子上,“师兄,你知道我的,我不想伤害你,但我也不想骗自己。”
“我想清楚了,我要走了,我们和离吧。”
这句话像是一张网狠狠地收紧了傅轻云的心脏,绳索嵌进他的血肉里,痛的要喘不过气来了,“走?你要去哪里,玉容,你忘记了吗,星云峰是你的家呀!”
苏玉容闻言身躯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缓缓看向傅轻云,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兄,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可是我已经不能以你妻子的身份住在这里了,你把星云峰管理的很好,爹娘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师兄,余生还很长,你让我走吧……”
她的话这么情真意切,傅轻云无法再自欺欺人了,他还是无法相信,苏玉容真的爱上别人了,“不,不会的,”傅轻云白着一张脸,脚步踉跄,“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吧,玉容,你别走,你留下,你坐着。我出去,我不烦着你,你在家里待着就好,等你消气了我再回来,我走,我会走的。”
傅轻云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便仓皇地往外走,苏玉容着急地起身去追,“师兄!你去哪里?”
傅轻云逃一样地在走廊大步狂奔,生怕听到苏玉容的一点声音,差点撞上从房间里出来的卫隐峰。
“师父,你怎么了?”
失魂落魄的傅轻云两眼涣散,愣愣地看向卫隐锋,“我没事,我……”话说一半,他突然目光直直地看向卫隐锋手中端着的托盘。饭菜已经吃完,盘子的样式是苏玉容在厨房用的那几个。
傅轻云的眼中渐渐聚起风暴,缓缓抬眸看向卫隐锋,眼里是骇人的杀意。
“原来是你。”
当苏玉容赶到的时候,二人已经是打得不可开交了,兵戎相见,招式狠厉。不同的是,傅轻云是真的想要他的命,而卫隐锋只守不攻,力求自保。
“住手!”
卫隐锋听到苏玉容的呼声,动作一顿,傅轻云眼神一暗,当即手腕翻动,利剑刺进他的肩头,凶狠地旋转翻动,殷红的血喷涌出来,神色痛苦的卫隐锋被他踹翻在地。
苏玉容惊得瞪大了双眼,扑了过去,双目血红,“师兄,你疯了?”
“我要杀了他!是他,是他对不对!”
苏玉容虽然因眼前的厮杀惊骇,面对他的质问却并不惊慌,“师兄,我并没有任何逾矩之举,唯一的错,就是想和离。”
傅轻云完全听不得这两个字,明明毫发无伤,却觉得心头剧痛,不由得捂住胸口大口呼吸起来。他觉得有些眩晕,他的师妹就那样含着眼泪,挡在另一个男人面前。
傅轻云的手缓缓攥紧了剑,青筋暴起,携带着雷霆之怒疾步攻了过来,“卫隐锋,我要你死!”他的声音咬牙切齿,似乎含着血泪。
遍体鳞伤的卫隐锋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凌厉杀气,心里一慌,立刻要推开面前的苏玉容,“小心!你快走!”
没成想苏玉容不闪不避,竟然张开了双臂,缓缓闭上了双眼,稳如泰山地挡在他面前。
几步之遥内,傅轻云见状大惊,立刻撤回了剑招,被反噬的他脚步虚浮地缓冲停下。明明是他重伤了卫隐锋,自己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破碎模样。
“玉容,你竟肯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的声音嘶哑悲怆,向来骄傲的傅轻云生平第一次露出这么落魄、狼狈的模样。
“师兄,你放我走吧,我意已决。”
傅轻云咬着牙不肯说话,紧握的双拳指尖泛白,眼前一片血红,目不能视。
沉默的交锋中,苏玉容的心也快碎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失血过多的卫隐锋突然闷哼一声,脸色更加煞白,苏玉容心头一紧,连忙扶起他,迟疑的看向傅轻云。
傅轻云只是僵直地站立当地,失魂落魄地看着她挽着别人的手,见她下定决心扶着卫隐锋转身要走,终是往前追了几步,凄厉地喊了一声:“师妹!”
苏玉容闻声一颤,往事历历在目,似乎是回到了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些年。她缓缓转身,看向傅轻云,双眼含泪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师兄,没想到已经这么多年了,我都老了。”
傅轻云嘴唇微抖,他想说你不老,师妹永远是那么秀美温柔,可他突然透过苏玉容的脸看到了十年前的她,明明是同一张脸,当时她的笑容怎么那么纯真、那么灿烂,而现在像一朵已见枯萎之势的茶花。
他的身子有些踉跄,喘不上气来,躬身扶着自己的腿强撑着,却无意中按到了腰间佩戴的掌门令牌,坚硬硌手,令他浑身战栗。这是给师父下葬时从他身上取下来的,他老人家临终之前对掌门之位只字未提,只是……
傅轻云突然头痛欲裂、气若游丝,他越想越觉得荒唐,终是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涌了出来,这笑声比哭更加的狼狈、心碎,让人不忍耳闻。
“师妹,当日师父牵住你我二人的手,我还以为意思是宗门仅存的你我相依为命、同气连枝,没想到……”
“我一直以为师父的遗愿是守护宗门、振兴恒星,却忘记了,他唯一托付给我的,只有你。”
傅轻云真的有些撑不住了,似乎有人在用万千匕首齐齐剜他的心头血肉,隐隐觉得喉头有些腥甜。他缓缓睁开双眼,早已泪盈于睫,电光石火间想起弘恩法师的话,“人生百年,终须取舍”。他终于明白,自己被偷走的是什么了。
傅轻云脱力般地单膝跪倒在地,扔掉了手中紧握的青云剑,弃如敝履,用尽全部的力气,也只垂首说出了一句几不可闻的话。
“师妹,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