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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找到你了，闵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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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苍黄的山岩之间，陡然抽出比人还高的草叶，争先恐后地又一次被北风搜刮，最终枯死在无人知晓的山坡上。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不就是一次次地自找不快，受了教训，还是固执己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总渴望破雪而立的春天。
车黎明登上山坡时，远远望见了被阳光镀了一层金的房顶，这样看来还算神圣。他进入村庄后，这个地方原本的面目最终显露出来。明明是做农活的地方，却到处看得见生锈的钢材和成堆的砾石。拖拉机停在一座瓦房前，就像是一个世纪都没有再启动过。坐在村口的老妇们掰着还沾有泥土的花生，警惕地看着这个面生的人。这人穿着破旧的牛仔外套，脸上还有一道黑色的伤疤，但是隐约能看出点年轻人的秀气。他一脸凶相，狠狠地瞪了回去。不过毕竟形影单只，团结的村民并不会害怕。
车黎明摸了摸脸上发痒的伤口，这是不久前被树枝刮伤的。希望这可以是唬人的资本。
这个地方连手机上面都无法定位，如果他没有亲自来的话，他不敢相信有这样环境恶劣的工地。
他来这个地方是为了找闵生。闵生是他认的干弟弟，比他小一岁，是他上半辈子相伴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傻子。
前段时间车黎明知道他的老板旦霞姐居然有闵生的消息之后，直接从员工宿舍的下铺滚了下来，摔在了满是瓜子壳的水泥地板上。
他翻身起来，摸了摸腿确定骨头没有断之后，没有对室友和老板有任何交代，提着鞋子，踩着雪就往外面跑。直到刚刚，他终于实现了两年的愿望，他终于找到闵生了，两年前被他丢掉的闵生。
他挽起了袖子，尽管有些冷，却因为看见远处那张熟悉的面孔，冰冷血管里面流淌的血变得滚烫无比。
虽然他一天到晚做些脏活累活，什么苦都吃过，但他看见闵生裸露在外面的腿和胳膊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将他袭击，那寒冷在他身上又回到了原有的温度。
闵生眯着眼睛朝着车黎明的位置看了一眼，看清楚后拔腿就跑，并不理会后面撕心裂肺呼喊着的车黎明。
“闵生！闵生！！！我是黎明啊！”
车黎明踢到一块碎砖，面朝地摔倒地上，满嘴的血腥味。
远处的闵生停了下来，一幅很想过来扶他的样子。车黎明半抬起身子，看见了闵生脸上夺眶而出的眼泪。他从兜里面掏出一张红色钞票，朝着远处干活的工人喊：“兄弟，帮我拉住那人，钱就是你的。”
本来所有的人都在冷眼旁观，但是看到那一百块钱之后眼睛都直了，纷纷起身。但是闵生跑得快，是对面有个大娘站起来拉着他的破棉袄，最后几个人冲上去把他按住了。挣扎之中，闵生的破棉袄被扯破了，黑色成团的棉絮落在了苍白的岩石上面。
车黎明冲了上去，把那群人扒拉开，钱往空地上面一丢，拽着闵生的袖子把他拉起来，才发现他轻得吓人。
车黎明的鼻子一酸，失控地说：“跟我回家！”
“我不要！”闵生剧烈挣扎着，满脸灰尘，只有那双眼睛又清又亮，撞上车黎明的眼睛又猛地收回了目光，“我不要！”
车黎明心一狠，看着周围的人又围了上来，手上又发力，差点把闵生拉倒。
“跟我回家！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了！你不是知道我的联系方式吗？”
车黎明自知自己没有资格这样说，他现在还在期望着闵生不知道当时的车黎明是把他扔掉了的。闵生刚刚离开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他发了疯一样到处去找，怎么找都找不到，手机也掉到水沟里面去了。他把手机捞了起来，没换手机号，担心闵生联系不上自己。但是这么久了，闵生没有联系他一次。
闵生突然使出吃奶的气力扔开车黎明的手，脸上重新挂上了两道清泪，“你不要我了！”他的喉咙里面响起悲鸣，比天上盘旋的乌鸦的叫声还要难听。
“你不要我了！”
这两声像是重锤在车黎明的心上狠狠钻开了两个窟窿，把他里面的血统统放出去。他以为闵生不清醒，不会记得当年他把闵生丢掉的事情。真正不知道真相，真正傻的人是他。
他拽着闵生的袖子，再也说不出来这理所当然的话。
“喂喂喂，小伙子，你拉着闵生干什么？”一个穿着稍稍体面一点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面色并不友善，“你想把他带走吗？你是他的谁？”其他的人拿了钱之后，也渐渐围了上来，他们背后是河沟。车黎明和闵生面前围成了一道人墙。
“程老板好心收留这个傻子，你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呢？”
“对啊，这么一点钱！你是他的谁啊。要是真的关心人家，怎么不早点来。你知道这个傻子吃了我家多少东西吗？”一个大妈越说越生气，踢了闵生两脚。
闵生没喊痛，只是浑身发抖，看来他大概习惯了这样的对待。
“你干嘛！”车黎明看大妈是女人才没有动手，“我是……我是他哥！”
闵生扭了两下，高声喊着，“你不是我哥！”
“你看吧。”女人说，“人家傻子都不认你。”
车黎明冷得双肩打颤，咯吱咯吱转过头去看着闵生。闵生偏着头，吸着鼻子，肩膀也一抖一抖的，不愿意看车黎明一眼。
“闵生，有什么事情和我回去说。哥慢慢和你说，好不……”
“喂，”中年人打断了车黎明，“傻子又不认识你，我们好心收留这个傻子在这里工作，怎么你说带走就带走？”
车黎明看着闵生，以前他把闵生喂得白生生的，现在就像一个黑煤球。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挖下来给闵生。
“你说要多少钱吧？”车黎明盯着闵生不敢移开一秒，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闵生的工钱也麻烦你给一下。”
“哈哈！”那中年人声音尖利张扬，“傻子在这个地方白吃白住，我们没问你要钱就算好的了！”
车黎明早就应该料到是这个情况。闵生被骗到这个地方来，一个人，还是一个傻子，别人怎么可能会给他工钱？他摸了摸闵生手上的老茧，知道他肯定在这个地方是干最累最苦的活，去偷东西的话也是饿坏了。
“多少钱？”车黎明沉声问。今天他来到这里做了准备，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工钱都带在了身上。
“两万。”中年人比了一个数。
车黎明皱了皱眉，这几乎是他一年的工钱。但是这点钱可以换来闵生，怎样他都不会心疼的。
“别……别给！”闵生看到车黎明从背包里面拿出一叠钞票，抓住他的手。
“现在你认得我了？”车黎明扯着脸皮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轻轻推开闵生的手，而老板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抽走了钱。但是中年人连带着其他人的目光一致朝着车黎明没有关上的背包里面看去。
“现在可以了吗？”
“小哥，”人们脸上的敌意消失了，换上了贪婪的笑容，连称谓都变了，都觉得可以多敲诈一笔，“我看你今天来也是有所准备，怎么，剩下的不准备拿出来吗？”
“你……”车黎明如果早该知道此情此景，就不应该带这么多钱。他们留着闵生就是为了骗钱的。不愧是骗子乡，村民早就把车黎明的意图猜透了。
“不要给！”闵生认得钱，知道这是把车黎明的钱骗完的圈套。
车黎明当然知道，但是今天为了闵生，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没等车黎明把钱拿出来，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惊叫。
“傻子掉下去了！”
车黎明背包也不管了，直接丢在地上。旁边的村民蜂拥而上。
他呆呆看了一会荡起涟漪的湖面，下一秒也纵身跳到湖水里面去。
冰冷的水把他整个人包裹着，适应了之后居然觉得比岸上暖和。冷疼进了骨子里，但是他知道，闵生和他一样疼。
他因为父亲的缘故学会了游泳，但是却一直不敢下水。水是黑得深不见底的，里面藏着漆黑的怪兽，把他整个人吞了上去。直到他拉到了闵生的手，他们才终于浮到了水面上。如果不是有人掉了进来，所有人都以为湖面已经冻上了。
掉到水里面的这段时间，车黎明什么都想通了。他到底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他的意识一下子飘向了远方，到底是为什么，他和闵生会像现在一样，泡在一个偏远山村的湖泊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