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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你不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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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水底，灰黑的尘土在混浊的水中撕开一道口子，里面露出一张被水泡得发白的青色面孔，空洞的双眼里冒出蓝绿色的泡沫，那面色看上去分明已经死了。腐烂的水草伸出了无数条触手，把男人全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呼救的嘴，可是他一呼救，肮脏的水就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身体，寂静的水底听不见任何声音，汽车里最后一丝空气也被耗尽，只有细微的呼救声和令人逐渐绝望的恐惧回荡着。
“小明，小明，救救爸爸……”
车黎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除了蝉鸣，就只剩下微微泛亮的天空。他从床上支撑起身体，背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困意被噩梦驱逐得一干二净，他干脆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免得再回忆起梦中的内容。
闵生还在熟睡中。他睡觉的时候很乖，两只手合在一起，老老实实压在脸颊下，面朝着墙壁。车黎明把他翻了过来，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但是一翻身，里面掉出个亮晶晶的东西。
车黎明知道闵生有这个宝贝东西，经常放在领口里面不让人看见。他借着晨光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金制的佛像。
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金子的车黎明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这东西继续让闵生拿着不安全，闵生把它当宝贝，可能连它的价值都不知道。尽管如此，闵生连自己都没有告诉过，车黎明心里面有点不是滋味。
说白了，闵生不相信他。这东西大概是他家人以前留给他的，或者是他捡的。
车黎明把吊坠重新塞回闵生的衣领里面，同时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当中萌生。
反正闵生都不懂，他们也不是用的起这种东西的人，换成钱比带在身上更安全，倒不如用这笔钱来改善他们的生活。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他就赶紧将它扼杀掉了。
再怎么样这东西也是闵生的，他车黎明没有资格支配。他看着闵生安然睡着的脸，为这种无耻想法感到脸红。他想着还是让闵生注意一下，别被人偷去了。
车黎明没有想到闵生直接就把项链给他了。这是闵生妈妈留给闵生的。当时闵生最后一次看到妈妈的时候，妈妈将这个项链给了闵生，让他在原地等着。
可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长大了，妈妈就不认识了。但是她看到项链，就认得出我了。”闵生如是说。
车黎明把项链放在箱子的最底下，心中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动它的主意。他要帮闵生把他妈妈的东西保留好。
其实车黎明第一次听到“妈妈”这个词语，意识到母爱，也是从闵生妈妈身上。闵生妈妈是一个好妈妈，但是她带着闵生的妹妹朝着飞速前进的火车扑去，她又是一个绝对不合格的母亲，甚至应该是一个罪犯。
闵生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但是仍然觉得她可能还活着；他也不知道是妈妈杀死了妹妹，认为他的妹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车黎明告诉过他真相，闵生并不相信，在下班的时候去了好几次警察局，说是找妹妹。可是他记不得妹妹的样子，又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线索，派出所的人在系统里面录入了他的DNA，让他等着结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结果，但是闵生依旧在等着。
发现了金项链的前两天，闵生和车黎明一样心神不宁。
他们的工期这段时间排得很紧，工友的老婆带了孩子来宿舍里探亲。孩子大概一岁，全部未婚的、已婚的都来逗小孩子玩，尤其是闵生，特别喜欢小孩。
神奇的是，别人抱孩子都哭，只有闵生抱孩子不哭。闵生一个大个子，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小生命，孩子的皮肤被阳光照得透亮。阳光照在他的脚丫上，成了金黄色。
小孩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握着闵生的一根手指。闵生用鼻子贴了贴孩子红苹果一样的脸，孩子被逗得咯咯咯直笑。
车黎明好久没有看到闵生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了。可惜他从来没有让闵生这样开心过。
孩子妈妈来了，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喂奶粉。孩子享受地靠在妈妈怀里面，咿咿呀呀地叫妈妈。
闵生在旁边笑着，把孩子掉下来的虎头鞋捡到桌子上去，摸了摸眼睛，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车黎明跟了出去，半天没有找到人，最后在楼顶上找到他了。
闵生正蹲在栏杆边缘，像是和背景的夜色融为一体。
“闵生，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危险！”车黎明冲了上去，把他拽了下来。
闵生紧紧抿着嘴角，看见车黎明一脸焦急，终于发出了一声哽咽。
“你怎么又哭了？”
闵生一把把车黎明拉到怀里，自己又慢慢往下蹲，像是没了气力，脑袋贴着车黎明的胸口。
车黎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架着他的两条手臂想让他站起来。
“你怎么了？”
闵生顿了顿，紧紧箍着车黎明的双肩，埋在他的颈窝里面哭，“妈妈……妈妈就是被我害死的，妹妹也是被我害的，弄丢了，回不来……”
车黎明费了好大的力气拖着闵生去旁边的台子坐下，拍着他的背，“你怎么这样说？”
闵生又哽咽着说：“成绩不好……爸爸打我，也打妈妈，妈妈就走了，再也没回来了……都怪我笨……笨死了！”
夜色很凉，微渺的光从窗户漏出，很快就被刺骨的冰冷所吞噬。车黎明脸上突然爬上了冷泪，他抱着闵生的头，望着没有一颗星宿的天空，只有混浊的云。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在黑夜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盏灯。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就剩下他和闵生两个人。
他的喉咙像是被灌入了无数沙砾，割出血来，“你怎么这样想？你不笨……一点都不。”
“是我害死妈妈的，爸爸才不要我的。”
车黎明揉揉他的头发，“不要这样想，是你爸爸的错，不是你的错。现在没事了。你不是还有我吗？”
闵生放开车黎明，满脸都是泪，像是开了水龙头源源不断往下流，他的声音终于被泪水完全堵住，又像是确认了他眼前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哥，你帮我保存好……妈妈留给我的东西。我会弄丢的。”
“好……”车黎明说。
“不要离开我。”闵生贴着车黎明的耳朵说。
“好。”车黎明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