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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高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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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已经渐渐变暖,但整张天空依然是浅灰色,接近天际的地方散落着几颗孤星,它们异常明亮,却不像真正的星星,更像是遥远山脉上的灯塔,缺乏星星应有的活力,只是一种被人类所控制的光,麻木而机械地俯瞰着这座终日浓烟弥漫的城市。
闵生一点儿也不喜欢这座城市,这里他谁也不认识,空气闻起来又酸又灰,与他老家的空气截然不同,那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泥水和青草的潮味。而且,车黎明也不常回来了。他突然怀念起那个小小的垃圾站,尽管它已经被推土机掩埋;或者,工地上的宿舍也挺好,尽管他老是生病过敏。
这段时间,车黎明对他温柔了许多,也不是说以前不好,只是这种温柔中带着伤感,露出的笑容总是有些勉强。
这天,家里的电视机突然坏了。闵生依稀记得那天回来的时候,工人给了他一张名片,说电视机购买一年内都可以免费维修。
闵生拿起车黎明刚给他换的新手机,功能比以前多了很多,不仅能打电话,还能听音乐,把手机屏幕上方的挡片拿走还能拍大头照。经过车黎明的悉心教导,闵生差不多能独立使用了。也不知道车黎明为什么突然急着教他这些。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了。闵生通过窗户往外看,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修理师傅,只有一个扎着两个辫子、背着背包的女孩站在门口。
“开门呀,哥。”女孩凑到窗户前喊道。她的脑门上还冒着刚刚奔跑后留下的热汗。
闵生认出她是上次在电视店和他一起看电视的小女孩,兴冲冲地把门开了,疑惑地问:“那个……修电视的人呢?”
女孩不服气地鼓着腮帮子,“我难道不能修吗?还有,我不叫‘那个’,我叫林哩,你叫我小哩就好。”
林哩进屋后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得意地一笑,“小问题,就是你们家的天锅歪了,等我出去看一看。”
林哩走到院子里,看见银色的卫星锅前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背部还有一个显眼的黑色爱心图案。她惊呼:“真可爱的小猫咪!不过这就是罪魁祸首了!”
蓓蓓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从砖块上轻轻跳了下去。林哩走过去,蓓蓓还在她的裤腿上蹭了蹭,发出享受的呼噜声。
林哩也很喜欢小动物,蹲下来揉揉蓓蓓的头,笑道:“她叫什么,多大了呀?真亲人!”
“叫蓓蓓,十五岁啦!”闵生摸着后脑勺傻呵呵地笑。
“十五岁啦……”林哩捏捏蓓蓓肉乎乎的爪子,看样子它被闵生喂养得很好。可是猫咪的寿命只有十几年,蓓蓓已经是高龄猫咪了。“要健健康康的,再活到二十岁哦,蓓蓓。”
看样子闵生大概不知道蓓蓓的寿命有限,他脸上没有一点离别前的哀伤。
林哩动了动卫星锅,屋子里重新响起了欢快的音乐。
“真厉害!”闵生兴高采烈地跑回屋子,给林哩鼓掌,“小哩,真厉害!”
两个人坐着看了一会儿电视,林哩就准备离开了。闵生非要送她。
林哩逗他说:“跟我出去玩去。”她知道这样很自私,私自闯入别人的生活,唯一的原因只是因为闵生和她去世的哥哥很像。林哩的哥哥以前脑子也不太好使。哥哥在世的时候,她给了哥哥太多的嫌弃。
闵生远远望着远处的摩天轮,半天忘了说话。
“怎么了,你想去摩天轮吗?”
闵生迟疑地往家门口的方向看去,失落地说:“哥不让我出去,我还是在家里面做饭吧。”
林哩生气了:“他不知道自己弄吗?怎么还不让你出去玩?我一个小女孩能把你怎么样,我带你去坐那个东西,怎么样?”
“不了……”闵生低着头说了声谢谢,一副很难过的样子,也不送林哩了,直接回了房子。他不能再走丢了,他怕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是怕找不到路吗?”林哩无奈地说,“你都不出去,怎么记住路呢?你哥哥的方法是不对的!”
一个傻子整天被封闭在一个地方,分明这个傻子还没有傻到那个程度。这个名义上说是闵生的哥哥的人,恐怕只是为了规避风险,而彻底忽略了闵生真实的需求。
大概是觉得自己只要外出就能照顾闵生一辈子,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车黎明丢了原来的工作,为了暂时躲避朱婉玲,他联系了之前认识的工友,说几公里外的游乐园还需要有高空作业经验的工人,工资是周结,也比以前高很多。
工资高也是有原因的——有时需要在设备运行的时候作业,为出现故障的设备检修;大多数时候是清理游玩设施上的残渣。游乐园之前出过一次意外,所以很多工人都不愿意来,除了像车黎明这种缺钱的。
车黎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了钱,他不惜带着侥幸心理做着这种工作,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
连续干了一段时间之后,没出什么意外,倒是把病惹上了。
正是雨季,天空抓紧时间侵占着晴天的时间,有的时候整天都在飘着像丝丝银发一样的牛毛细雨。车黎明带着安全帽,除了头顶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燥的。在黑漆漆的雨雾里待了半天,他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工友看他差点从高架上摔下去,好心帮他给老板请了假。
车黎明平时也不打伞,落下了下雨就会头疼的毛病。他们所在的景兴市临海,一年四季风都特别大,常常把人吹得五官变形,质量差的伞也会被通通刮坏。
车黎明有伞——其实是闵生给他塞的,他也没往包里看,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伞,也不喜欢打伞,反正他买的那些伞都被风刮烂掉了。也不知道闵生给他装了多长时间。
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感到头重脚轻了。这种感觉很陌生,却让他脑袋里的负担也变得轻飘飘、模糊了起来。闵生看到车黎明浑身湿透,脸变得比发烧的车黎明还红,生气地嚷嚷道:“你怎么又不打伞!”
车黎明一直怕闵生发烧,却毫不在意自己。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被抬到了床上,身上被淋湿的衣服被那双笨拙的手悉数剥了个干净。那双手又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滚烫而温暖。
车黎明迷迷糊糊地抬着眼睛看闵生,推开他的脸,“离我远一点……不想传染给你。”
闵生并不管他,被推开了又抱了上来,惊讶于车黎明身上的滚烫,“为什么还这么烫?”
车黎明手搭在闵生的肩膀上,思绪飘向了另一个维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闵生的肩膀变得这样宽,他靠在上面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没生病……”车黎明说。
“你又骗我……我知道的,这就是发烧的感觉。”闵生拿被子盖住车黎明,眼神飘忽不定,多看一眼像是在犯罪。他不想车黎明生病,但是只有不清醒的他才能像这样乖乖让自己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