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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可逆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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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的斜影依旧,仿佛昨天车黎明和闵生还在高悬于蓝空的明镜下眺望夜空,什么都想,或者什么都不想;在潮湿阴暗的工地上挤一张床,睁开眼就是对方的睡颜;在没有空调的夏夜在外边通宵吃地摊,两个人一人吃了几百根签子,仿佛都还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两周的时间更是转瞬即逝。车黎明不忍看到晚上连翻身都困难的闵生忍受病痛的折磨,又渴望伤口愈合的时间能过得再慢一些。除了日常外出干活,他所有的时间都在闵生的病床前度过,看着他吃饭,然后看着他睡觉。
他在闵生的病床前支起了一张小床,吃住也都留在了医院。上次车黎明报了警后,少部分人被判了半年监禁,但总有些关系户仍在为非作歹。他发现病房周围时常有些心怀不轨、探头探脑的人。
车黎明意识到他们的分别一刻也不容迟缓。
但就算这些歹徒再嚣张,在医院里也不敢放肆。
闵生出院的前一天晚上,车黎明回到了住处,里面的狼藉还无人收拾,满满一屋子的邋遢和凌乱,不像是人为造成的,倒像是常年屋外喧哗的大风,终于闯入了屋内,在房屋里肆意大笑后悄然离去。房屋的门上贴着一张解约告示,房东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冰冷的纸张上写着有关赔偿的条条款款,唯有结尾的咒骂显得真实而有温度。
车黎明进了屋子,拿了个行李箱装了闵生的东西,再给自己捡了两套衣服,头也没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去火车站排队买了两张票,一张是他自己的,一张是闵生的。一张开往东方,一张开往西方。
今天就是闵生出院的日子,他的脑震荡好得差不多了,大约也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车黎明不容他开口问自己,就抢先说道:“这段时间我们需要去避一避风头。”他习惯性地抚摸着闵生的头发,闵生的头发又细又软,像丝绸般顺滑。闵生现在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了,车黎明就让他提着自己的行李,又说:“我们得搬家,但是得先坐火车,去找你的姑姑,然后才能到家。”
闵生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几乎快记不起母亲的模样。父亲又是那副德行,自然渴望亲情。到火车站的一路上,他一直缠着车黎明给他讲姑姑的事情。
“哥,你说姑姑长什么样子?”
车黎明拿出一张沈颜的照片,放在闵生的手心,“这就是你的姑姑。你记得上车后先和姑姑会合,我还要去买一点路上吃的东西。”
他已经和沈颜交代好了。车黎明把闵生带到检票口,沈颜只需要先把闵生带到车厢,而车黎明则去另一个进站口坐一辆反方向的火车。不管去哪里,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
尽管车黎明明白,他擅自离开的事实闵生迟早都会知道,但是他宁愿让闵生迟一点知道,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个解脱。
骗闵生一向是轻而易举的。
车黎明和闵生在候车室中等待,候车室里人声嘈杂,夹杂着不同地方的口音。小贩们推着装满小吃的推车大声叫卖着,推拉着行李的老的、小的、哭的、笑的人,让整个火车站像是一个巨大拥挤的蜂巢,一个人掉了进来,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闵生看什么东西都新奇,一会儿指着火车站中央放映的大屏幕让车黎明看,一会儿又跑到按摩椅子上研究。车黎明几乎没有带闵生出来玩过,内疚感盖过了离别前的恐慌与无措。想想,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答应奶奶和自己的事情,他终究还是失败了。
距离火车行驶还有半个小时,检票的广播大概马上就要响起。他柔情似水地看着在椅子上兴奋地晃动双腿的闵生,每一次对视都像是道别,告别的话他早就在心中说了千万遍。车黎明扶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是时候离开了。
“闵生,你在这个地方等我一会儿,我去再买点吃的。”
闵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车黎明撒下的这个弥天大谎,大概是直觉让他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就回来。”车黎明偏过头去,把挂在肩膀上的猫箱放下来,“蓓蓓先放在你这里。”
闵生笑了,蹲下来摸着舒服得打呼的蓓蓓,而车黎明转身离开,扎进了流动的人海之中。他走了两步就回了头,蹲下的闵生早已经被人海吞没了,再不容他后退。
“生生,你就在这个地方等我,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好吗?”回忆当中的某一个瞬间突然涌上了闵生的心头。当年母亲离开的时候也对闵生说了同样的话,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记忆中的那个母亲。很多人都说母亲已经死了,可是他宁愿相信妈妈还活着,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叫他生生的人还活着。车黎明和他的母亲一样,最终也会回到他的身边。
他蹲在地上,听话地一动也不动,怀抱着黑白相间的猫咪,望向没有尽头的人流之中。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母亲朝他走来,也就是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女人。
他站起来,激动地喊了一声“姑姑”。
沈颜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就像是完成一项简单的交接工作。
“不要叫我姑姑,叫我阿姨就好。”她说到“姑姑”这两个字的时候咬牙切齿。沈颜的姐姐沈露,就是一个抛弃自己父母,和野男人私奔的不孝女。如今留下一个傻孩子,再让她这个妹妹来收拾烂摊子。她恨沈露,却又对姐姐留下的遗嘱无可奈何。
沈露在遗嘱当中说让沈颜担任闵生的监护人,她们的母亲自然要实现女儿的愿望。
毕竟沈露才是受父母疼爱的孩子,就算母亲已经半身不遂,还在挂念着她那个傻得可怜的大女儿,威逼利诱沈颜承担监护人的责任。
沈露从小就比沈颜优秀,姐姐上了名牌大学,而妹妹初中毕业就南下打工,和现在的老公一起开饭馆;姐姐嫁了一个大老板,而她只能嫁给一个比自己还矮的普通工人;姐姐一直是父母的心头肉,而她不过是一个衬托姐姐的工具。
沈颜看着眉眼几乎和沈露一模一样的闵生,内心翻涌起极端的厌恶。
“你哥哥等会儿就回来,你先和我一起上车。”沈颜转身就走,并不关心闵生是否跟上了她。最好在火车站丢掉,她也不用整日看了心烦。
她可以给他钱,却不想每天看见和沈露一样神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