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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空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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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岳双一大早揉着眼睛起身开门。门口是一脸紧张的陶迎丝。
“岳老板,黎明回来没有?”
岳双拿起手机看了看日期,“应该是今天晚上到才对。”回答完后他才迷迷糊糊想起车黎明的叮嘱,千万别告诉陶迎丝多余的信息。
“你问这个干什么?闵生不在我这里!”岳双清醒了,正准备关门。
“岳老板等等!我前天晚上给黎明打电话了,但是他一直没有接。”
岳双挑着眉毛笑了,“小明不接你的电话,不是很正常吗?”他声音稍微放大了一点,今天早上五点钟就起来的闵生闻声跑了出来,“我哥回来了?”他一眼撞上陶迎丝,“陶阿姨……”
陶迎丝挤了个苦笑,“那你给他打个电话,你的电话他肯定会接。我上次和他通电话,他正急着赶回来。今天早上就应该到了。”
岳双正打算打电话,旁边的闵生脸色刹那间变得腻白,语无伦次道:“昨天晚上打了,但是没接。今天早上也打了,还是没有接。说是山区信号不好。”
本来闵生就一直没车黎明的消息,现在听到了其他人都联系不上车黎明,那还了得,急得在原地打转乱蹦。
岳双的脸色也慢慢变了,朝屋子里喊:“小亮,你先带闵生去玩。我去小明公司里面问问。至于陶阿姨,你还是走远点吧,不要碍事。”岳双急匆匆地赶陶迎丝出门。陶迎丝站在外面,也急得抓耳挠腮。
“是不是我打电话刺激到他了?我就这一个儿子了!”
岳双收拾完,陶迎丝还在门外站着。岳双无暇顾及她,登上汽车把她远远甩在了后面。
岳双到了车黎明的公司后,那边也急得不可开交,都没有联系上车黎明。
不是吧。他心里咯噔一下。
岳双知道车黎明的爸爸就是在外面跑车时联系不上,现在他们父子两个又来同一出?
岳双站在公司大门口疯狂地打车黎明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他一怒之下踢了一脚门口的石墩子,结果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岳双,你在这里干啥呢?快点,帮我拦着闵生!”
岳双一抬头,成亮在后面拼命追,一阵风后,闵生已经冲进了公司里面。
“我哥在哪里?”闵生被赶了出来,红着眼睛朝着岳双喊。
“小祖宗,我们也在联系啊!你消停一会儿,就不要嚷嚷了!”岳双被早就急昏了头的闵生缠着半天,烦躁不已,跟着公司的人走来走去。
他还真挺佩服车黎明的,能受得了闵生老是急眼叨叨的。
闵生愣住了,垂着手,咬着唇蹲在地上掉泪,一声不吭。
成亮赶紧拍拍闵生的背,皱着眉,“你凶他干什么!”
三人从上午一直等到晚上,终于公安局来了个人,说是有车黎明的消息了。
闵生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车翻了,疲劳驾驶。”民警说,“车已经拉回来了。前天翻车的时候有好心人送他上医院,人已经醒了。还在别家医院,没大碍,就是出血有点多,伤到胳膊和腿了。”
“没事就好……”两人松了一口气,按住旁边眼泪花冒出的闵生,“闵生听到没有?没事!今天晚上我开车带你过去看你哥。”
岳双要在家里看老年痴呆的奶奶,走不开。成亮开车一路狂奔跨市,晚上十一点到了医院。
“在二楼!”
闵生手里紧紧攥着车黎明的红围巾,脸被冻得通红,吓得心跳乱砰,抬腿漫无目的地乱窜。成亮在后面追,怎么叫他都不应声。
成亮好不容易追上他,魂魄都跑散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闵生,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得跟我走才能找到你哥。”
成亮有点犹豫,又说:“等会我给你说点事。”
闵生低着头,双眼肿得像馒头,懵懵地点点头。
成亮带着闵生终于到病房门口,两人冲了进去。车黎明在病床上靠着,手吊在胸前,低着头含着水匙。
“小明哥!”成亮看他没什么大碍,忍不住生气道:“你没什么事为啥不打个电话?你知道闵生多担心你吗??昨天晚上没怎么睡,今天哭了一天,眼睛都哭肿了。”成亮指着看呆了的闵生,“好好心疼一下吧。”
车黎明手一晃,水全洒了。
闵生慢慢移到床边,拿袖子擦洒出来的水,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落,“怎么这样了……”
车黎明脸上没血色,印着陶瓷冷冷的白,声音也淡淡的,“没事了。”他吃力地抬手理了理闵生的刘海,“成亮,谢谢你。今天晚上麻烦你了。”
成亮瘪瘪嘴,“人没事就好。”
“成亮,你能不能先带闵生回去啊?我没事的,过两天就出院了。”
闵生泪珠一串串流淌了一脸,听到这话时泪珠挂在眼睑下一动不动,“我不想回去,我在这里陪着你。”
车黎明转过头去,“傻瓜,我又不是死了。”
“现在也没办法回去了啊。”成亮察觉到不对。
车黎明刚刚出了事,一顿烂摊子等着收拾,这个状态还算好的了。以成亮对车黎明的了解,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缓一缓。现在闵生在这个地方掉眼泪,车黎明还要安慰他,更没办法顾及自己。
成亮会意,拖着一步三回头的闵生走出病房,“让你哥安静会儿,他身上疼。病房里还有其他人,明天早上我们再来看你哥,行不行?”成亮安慰道。
闵生哭了好一会儿,有些声噎气短了,总算被说服。
“上走廊说去。”
“闵生……”车黎明从床上抬起身子,微微地喊了一句。
他刚刚说完就后悔了,闵生那种性格,不知道还要在心里替他疼多久。
车黎明不仅不安慰他,反而将自己的创伤表现得一览无余。他知道闵生要过来,酝酿了很久的笑容,在见面的一瞬间还是没露出来。
车黎明浑身脱了力气倒在床上。周围消毒水的熏味,和病房独有的肿瘤病、外伤病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磨牙声不绝于耳。离开的两人没有听见他的呼喊。他闭上眼睛。
那个时候,身体失去重心的一瞬间,他看到窗外的星星在黑色的夜空中急速下落,划出一道道流星的细长曲线,栽入水面发出震耳欲聋的破碎声,整个车顺着那轨迹沉入水面。
不知坚硬的地面,还是柔软的水面。前者车黎明并不恐惧,让他陷入梦魇的是水。水慢慢灌入车厢,他拿着没有电的手机,拼命用身体撞击窗户。汽车下沉的速度不快,污水从他的脚底,慢慢冷到小腿。
他整个人横躺在副驾驶和主驾驶位置之上,用全身的气力去踹门。浑浊的河水趁机钻进好不容易撕开的缝隙,水位陡然满上了车黎明的胸口。
他开始喘不上气,头拼命往上探,摇晃着手机,渴望得到最后一点信号。下半身是已然没有知觉的死水草,盈盈绕绕飘在水底;上半身是求生的稻草人,在鬼门关偿还阎王债。
水继续缓慢上升,到下巴,到鼻孔,只剩紧闭的双眸和窒息的痛。
父亲当时就是在这样的恐惧中死去的吗?
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狭窄的车辆里无能空号,缓慢注视自己生命的灭失。在车掉进水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死局。
车黎明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是苍白的,透明的,是鲜红的,实在的。他在空气中,而不是水底。
因为他急着回家,疲劳驾驶。车在视野涣散后的一瞬间翻向河水方向。
万幸,这只是一个河滩上的浅沟,甚至装不下整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