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2015年三月最后一天，瀚城小雨转阴。
何之辛从宠物医院把二黑牵出来，宠物医生帮他们推开门，他摸了把德牧小主人的脑袋，嘱咐道：“记得带二黑按时来打药。”
何之辛点点头，他看看坑洼积水的地面，低下身子使劲儿想把二黑抱起来。何二黑，一只七个月的德牧，少说也有四十斤，何之辛努力好一阵儿还是抱不动这尊大狗，只好垂下眼悻悻作罢。
宠物医生笑他说：“好了，狗爪子踩水咋了，你别这么惯着他。”
何之辛又点点头，牵起绳子准备走了，又被年轻胖乎的医生叫住。
他从货架上掏了两把幼犬零食塞给这小孩，朝他亮了亮自己白大褂上的名牌：
“我叫段双坤，以后二黑有啥不舒服来找我就行，兜里没钱也行，懂不？”
何之辛黑亮的眼睛盯着医生胖乎但真诚的脸，点点头，用拇指说谢谢。
他牵着二黑穿梭在城市潮湿的巷道之中，感受着天边吹来的凉风踩着深浅的水坑，何二黑抖抖毛他也甩甩头发，自由自在，天地辽阔。
一人一狗走了很远，前面就是瀚城体育公园，这是遛狗的好地方，正巧刚下过雨也没什么人，何之辛试探着踩在湿润的假草坪上，松软的触感让他忽然心情大好。
狗子在草地里释放完膀胱，和主人踏上了返程路。
公园北面是一所私立小学，学校门口是非多，何之辛本不想在这里停留，可一个西瓜头小子叫住了二黑。
“小狗，小狗，汪汪汪，嘿嘿……”
西瓜头仰起脸朝何之辛憨厚一笑，然后很正式地
介绍起自己来：“我叫陆停禾，是公园街小学的学生，五年级，你呢。”
何之辛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很不忍心的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摇了摇头。
“你感冒了吗？你不能说话啊……那你可以多喝热水，我家里也有只狗你知道吗，一只大，金，毛。”
哇哦，何之辛配合地做了个口型，然后他竖起他万能的大拇指，表示羡慕和惊喜。
西瓜头小子上车之前还频频回头看二黑，在那辆漆黑庞大的保姆车里，西瓜头摁下车窗大声喊道：“我要回家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哦哦……刘叔先别开车！我的好朋友叫苏路俸，他最喜欢小狗，以后我们一起玩啊！！”
以后。
我们。
一起玩啊。
何之辛一下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来，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像搁浅的鱼终于得到水，何之辛跌跌撞撞地下床推开窗户，屋外的景色随着移动的窗户逐渐显现，何之辛忽然明白了自己怎么又梦到那天。
下雨了，今天，已经过了六年。
何之辛被清晨的风吹得清醒一些，身后黑洞洞的房间里传出动静，他才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关上窗，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
苏路俸迷迷糊糊地摸手机，结果只摸到了空荡荡的床单，他努力眨眨眼，艰难地发声：“……何之辛？”
何之辛往床上坐了坐，隔着被子拍了拍苏路俸。
“你……坐那儿干吗，几，几点了。”
被调暗的手机屏幕在脸前放大，5：06。
“还能再睡一小时……没事儿吧？”
何之辛摆手，打字告诉他，我被热醒了，你再睡会儿，我去买饭。
“这么早？哦，那我想喝豆腐脑儿。”
何之辛点点头，走了。
苏路俸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他慢吞吞地下床，然后踩着拖鞋进了卫生间，挤上牙膏之后，又转身去了阳台。
阳台上能看到淡蓝发灰的天空，苏路俸视线一转，就落到了刚出门的何之辛身上。
他果然有心事，靠在一棵树旁边吸了很久的烟。
半小时之后，何之辛提着早饭回来，俩人沉默地吃完，然后对着空盘子空碗谁也不动，两个都是有话要讲的样子。
苏路俸舔舔嘴，开口：“我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何之辛比数字，苏路俸看懂，十二点半。
“哦……很晚了，那我肯定说了很多胡话。”
何之辛没什么表情地摇头。
“我又说想死了吧，哈哈……”
苏路俸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不过笑出来的时候确实觉得自己有够搞笑的，有毛病吗，一想死就赖着何之辛，何之辛是回收死亡的地狱使者吗。
算了，何之辛是天使，他昨天哭了。
天使的眼泪落在亡灵的身上，企图用人世的温暖唤回亡灵活下去的欲望，可亡灵昏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竟然道貌岸然地开起死亡的玩笑来了。
苏路俸收了笑，换了一个更加老实的坐姿。
他不敢抬头看何之辛，但他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吸气。
他知道何之辛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于是苏路俸岔开话题：“今天的豆腐脑儿好好喝。”
话音刚落，机械音响起：
“我梦到你了。”
苏路俸仰起头，眼睛问他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第一次认识你。”
苏路俸微微眯起眼。
“没了，就这样。”
不止这样吧，不简单，梦到我至于惊醒然后狂抽烟吗。
苏路俸嘴又比脑子快了：“还梦到谁了。”
何之辛收桌子的指尖一顿，有点罕见地露出惊讶的神情。
但他决定实话实说，机械音告诉苏路俸，其实他梦到了一个已经离开的朋友。
和一只小狗。
苏路俸停滞了，表情、动作、甚至呼吸。
过了几秒他忽然笑起来，又是那种近似破涕而笑的笑，他笑着问：“是不是他们想我……”
何之辛的不算和善的眼神堵上了苏路俸的嘴。
其实在这个略显简陋房子里，在这一瞬间最难过最崩溃的是何之辛，他没有告诉苏路俸，类似的梦他做过五次了，这次是第六次。
每次苏路俸想死，想解脱，想要答案，何之辛都会做这样的梦，仿佛死亡更近的人是他，但他心甘情愿。第一次梦到陆停禾，那个可爱的西瓜头眼巴巴地问他：“苏路俸在哪里呢，大哥哥。”
何之辛在梦里可以讲话，他就回答：“不在这里。”
“我好孤单，哥哥，让他来陪我玩一会儿嘛。”
何之辛就深吸一口气蹲下去：“我陪你吧，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