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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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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第一天,苏路俸一回家就被苏璐佳的课本绊了个狗吃屎。
十点整了,这小姑娘竟然还不睡觉,光着脚站在客厅里发疯。她把书包里的书一本一本地扔了出来,妈妈在旁边劝,刘姨走过来捡书,很抱歉地冲苏路俸笑了笑。
苏路俸井水不犯河水,抬脚从她的书上迈了过去。
“哥哥!”这一声叫得苏路俸打了个哆嗦。
他回头,苏璐佳眼里闪着贼光:“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嗯。”
“哥哥你别走!”苏璐佳光着脚吧嗒吧嗒地走过来,“经常和你一起的哥哥呢。”
苏路俸嗤笑一声,却低下头显得很有耐心地问:“和你有关系吗?”
“小露!”妈妈起身看过来,“怎么和妹妹说话呢。”
苏路俸抬头活动了一下眼睛,他很想趁机翻个白眼,但只装作遗憾地摆了摆手:“我是不太配和她讲话,上楼了,回见。”
还行,他的书桌原封不动的静静的留在原地,除了有一层薄灰之外,没有被人试图移动的痕迹。
苏路俸摁开灯,打开窗,抽了几张湿纸巾,打算简单清理一下桌面。
碰到相框时,苏路俸指尖一顿。
哪里来的反光?
他小心地捧起这块四岁高龄的相框,指尖停留在画面中央两个人影间细细的裂痕上,裂痕正反射着苍白耀眼的光,细小却刺眼。
他翻来覆去地仔细地看,相框上没有灰,是最近被人摔过的。
今年刚上一年级的苏璐佳在通往二楼的必经之路看到了鬼一样的哥哥。
她的哥哥站在阴影里,手里死死地攥着他的宝贝相框。苏璐佳觉得这很好笑,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从小就和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样,比起玩玩具,她更喜欢看大人们为了她吵架或是哥哥因为受委屈而偷偷流眼泪。
为了更好的欺负哥哥,她甚至骗妈妈说自己想要很多毛绒玩具,直到她粉红色的玩具蔓延到哥哥的房间,骗来哥哥更多的眼泪。
太好玩了。
“苏璐佳,你想干什么。”
佳佳眨着她的大眼睛:“怎么了哥哥。”
她的眼泪来得如此之快,快到苏路俸反应不及,妈妈和刘姨几乎是冲过来抱起她,没说出口的责怪变成复杂的眼神刺了过来,苏路俸没做解释,他攥紧相框,转身离开了。
一层一层,一阶一阶,仿佛走在别人的屋檐下。
窗外吹来还算清凉的风,苏路俸蜷缩在窗边的地毯上,抱着他碎掉的相框。
头一歪,眼泪就流下来了。
他突然很想姥爷姥姥,想爸爸,想回到小时候,想回到和某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种种缓解难过的方法里,苏路俸选择了最现实的一种——他给何之辛发了消息,请何之辛在老地方等他。
夜已经很深了,伸手不见五指,手机的光也只能照亮小小一块地方,但是何之辛很准时地站在了树下,并且一如既往的靠在树上翻硬币。
树枝旁有一杆路灯,淡黄色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硬币上,在黑暗里闪着微弱的光。
苏路俸靠近他,脑袋轻轻搁在他颈窝。
何之辛一手顺着苏路俸的头发一手打字,机械音响起来:
“我在。”
苏路俸点点头,破天荒的,没落眼泪。
没落眼泪才奇怪呢,何之辛捏起苏路俸的下巴端详他,他看起来很正常,竟然把眼泪和悲伤都藏起来了。
机械音很大度:“可以哭。”
苏路俸摇摇头。
机械音又响:“可以打我发泄一下。”
苏路俸摇摇头。
机械音没有响,苏路俸先开口了:
“何之辛,我不想活了。”
何之辛是个很坚强的小孩。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陪他长大的只有一个嗜酒如命的傻爹何健,何健从来不管何之辛。何之辛就自己安然无恙地长大,他长得很高也很有力气,坚韧的皮囊下是更坚韧的心脏。
何之辛不会哭,至少旁人没见过他哭,他甚至连难过和悲伤的情绪都很少有,他的世界里几乎没有手语和拳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除了十岁那年,他遛狗的那个下过雨的傍晚,碰到的那个眼睛干干净净、影子孤零零的小孩。
何之辛看着他长大,从嘴硬的面团子长到叛逆少爷,从叛逆少爷长到忧郁高中生,然后他总有一天会挥散头顶的阴霾,走入令人羡慕的名牌大学的校园。
只是现在,现在有小小的问题。
他刚刚说,何之辛,我不想活了。
这是何之辛第六次从苏路俸嘴里听到这句话,苏路俸眼睛里没有泪没有光,诉说地平静而坚定。
何之辛终于艰难地意识到这不再是一句寻求安慰的撒娇,而是苏路俸在经历过一次次无能为力的自救后最迫切的感受和需求。
连划破手掌都要缠纱布的很矫情的一个人,怎么就下定决心要杀掉自己呢。
何之辛不允许苏路俸这样做。
他不停地摇头、打手势、打字,他想告诉苏路俸这样是不对的,这样对自己和别人都不负责,这样会很疼,而且后患无穷。
可他的动作和文字不像之前那样清晰明了,他颤抖的指尖只传达出了一个信息:
求求你,求求你,好好活着,求求你。
不够,不够,他突然好想开口说话。
机械音响起来:
“小露看着我,我一直在,我一直陪你。”
苏路俸垂下眼,眼神还是那么深不可测,他的指尖攀上何之辛的手臂,几乎是自言自语:
“……我和那么多人讲过,只有你当真了……何之辛,好像只有你爱我了。”
千言万语堵在何之辛的喉咙和屏幕上,何之辛死死咬着自己的嘴。他在心里一万遍地恨自己,他最重要的人在他眼前求死,他却说不出一句有温度的话。
为什么我说不出话?为什么。为什么。
求你了,小露,求你了。
卑微的请求最终化作翻涌的泪,何之辛在泪水滑落之前牵起了苏路俸的手,在象征生命的那一道掌纹上,留下了滚烫的一个吻。
夏夜寂热,苏路俸从冻结的灵魂中猛然抽出身来,看向何之辛的目光一点一点凝聚出光,他颤抖着抚了抚何之辛渗出血珠的唇。
他突然有点看明白了,好像老天爷很公平,只留了一个人爱他,这个人很爱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