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绿萝的话语 ...
-
晨光像融化的蜂蜜漫进教室时，林夏正把滚烫的额头贴在绿萝陶盆上。冰凉的釉面让她想起顾沉的手背温度——上周被热熔胶烫伤时，他攥着冰袋的指节就是这样玉石般的冷白。此刻那双手正在她余光里修剪气根，剪刀开合间露出手腕内侧淡青的血管，像藏在雪地下蜿蜒的溪流。他修剪根须的动作依然平稳，仿佛那道暗红伤痕从未存在过。
"黑糖含糖量超标会招白蚁。"
钢笔尖悬在卷边的叶片上方，顾沉的声音比晨光更清冽。林夏抬头时，一滴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正巧撞见他俯身时垂落的额发。发梢沾着绿萝的晨露，在他眼睫上折射出细碎虹彩——原来他睫毛这样浓密，垂眸时像栖着一对黑凤蝶，连投在鼻梁的阴影都带着矜贵的弧度。
她故意把奶茶吸管戳进陶土裂缝："死了正好当肥料。"黑糖珍珠滚落到顾沉的《同桌协议》旁，那张总被他用银色长尾夹固定的纸上，"每日浇水误差不得超过半瓶盖"的条款边缘，还粘着她昨夜偷贴的草莓贴纸。顾沉修剪根须的动作顿了顿，剪刀尖堪堪避开那片粉色贴纸，如同避开雷区的探路人。
林夏正把额头抵在绿萝陶盆上。冰凉的釉面渗着昨夜浇灌的露水，她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三个女生红着脸将浅粉信封放在顾沉课桌上，缎带系成的蝴蝶结轻扫过他摊开的《建筑模型年鉴》。
"第七封了。"苏绵绵咬着吸管凑过来，手机屏幕上是校园论坛热帖《顾学神今日拒绝名场面》。视频里舞蹈社长捧着心形便当等在楼梯转角，顾沉用《消防疏散示意图》格开距离："安全通道禁止滞留。"
林夏嗤笑一声，小腹的绞痛却让她蜷起脊背。余光里顾沉正用镊子夹起那些情书，像处理实验标本般装进透明文件袋，封口处工整标注「失物待领」。他修剪绿萝气根的剪刀忽然顿了顿，刀尖避开叶片上她偷贴的草莓贴纸，如同绕过雷区的拆弹专家。
暴雨在正午撕开云层时，林夏正蜷在图书馆C区12座。绞痛像有无数玻璃碴在腹腔翻搅，她把自己缩成团，额头抵着冰凉的绿萝陶盆。常坐的位置摆着三本精装书，《挪威的森林》封皮上凝着水珠——顾沉晨读时总坐在这里，书页间还夹着他常用的银杏叶书签。
"拿着。"
青筋微凸的手背突然闯入视线，保温杯在桌面磕出玉磬般的轻响。枸杞在琥珀色液体里浮沉，杯壁便利贴被水汽晕染成半透明，仍能辨出瘦金体的「二楼水房第三个热水器」。这是她上周胃痛时蜷在医务室床角，迷迷糊糊抱怨过"全校只有那个龙头出热水稳定"。
林夏抬头时，正撞见顾沉在五步外的书架间整理《甜品造型艺术》。他指尖抚平卷边的草莓蛋糕图解页，腕骨转动的弧度让她想起美术馆里修复油画的纪录片。美术系系花捧着星空巧克力走近，浅蓝信封上的火漆印折射着窗外的雨光。顾沉后退半步拉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用《建筑年鉴》托住信封边缘，像承接一片易碎的雪："失物招领架在二楼东侧。"
她看着他转身时白衬衫勾勒的肩胛线条，突然发现他后颈有一颗淡褐的小痣，藏在发际线边缘，像不小心溅落的咖啡渍。雨声忽然变得粘稠，玻璃幕墙上的水痕将他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马赛克，下颌线在某一格光影里锋利得令人心悸。
闭馆广播响起时，林夏在洗手间摘下眼镜。镜腿内侧的刻痕突然清晰——戴草帽的小人正踮脚给绿萝浇水，旁边歪扭刻着0824。这是她上周用红色记号笔画在他笔记本边角的涂鸦，此刻却在金属表面被复刻得纤毫毕现，连小人裙子上的草莓斑点都分毫不差。
转身撞进松木香味的怀抱，顾沉默默后退半步。他左手还握着从她椅背取下的外套，右手将暖贴塞进右侧口袋——那是她习惯性揣手的方位。林夏看着他睫毛上沾着的图书馆浮尘，突然发现他虹膜并非纯黑，而是浸着冷调的灰，像暴风雨前酝酿的云层。
"老空调出风口改向了。"他转身走向雨幕，白衬衫下摆扫过她指尖。布料上沾着绿萝盆里的鸢尾花粉，是她家花圃特有的蓝紫色。
便利店屋檐下，顾沉将伞倾斜成微妙角度。雨水在他左肩汇成溪流，林夏盯着他湿透的袖口："伞歪了。"
"北风口。"他目光落在路面积水的涟漪上。霓虹灯牌在他镜片投下光斑，某一瞬她看清他眉骨处的淡疤——上周替她挡飞溅的热熔胶时，那道伤口曾渗出殷红的血珠。此刻疤痕淡得像水墨画的飞白，反而为他清冷的面容添了三分破碎感。
玻璃窗内几个女生正偷拍他的侧影。林夏忽然想起上周路过篮球场，啦啦队集体喊他名字时，他只是将收到的运动饮料整箱搬到失物招领处，连缎带都没拆开。此刻他湿漉漉的睫毛低垂，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禁欲得让人想扯松那颗紧扣的纽扣。
林夏在绿萝盆底摸到陶土小人时，月光正漫过窗台裂缝。两个拇指大的小人并肩坐在微型图书馆里，女孩发梢的草莓发绳与男孩腕间的银链被月光镀成霜色。底座用针尖刻着去年圣诞她落在贺卡上的诗句：
>等一场不会融化的雪
>在虹彩玻璃折射的晨光里
>怀恋所有未说出口的早安
陶土还带着潮湿的触感，像是被谁在雨夜反复摩挲。她突然想起顾沉每天清晨擦拭叶片的模样，消毒湿巾总是绕过她偷贴的草莓贴纸，仿佛那不是破坏规则的异物，而是值得珍藏的标本。
三十把发霉拖把砸在脚边时，顾沉举起盆栽的姿态像博物馆修复师托起哥窑瓷瓶。叶片背面的灯突然亮起，霉斑在暖光中化作猎户座星图。"植物补光实验。"他翻开校科协立项书，审批日期是他们成为同桌的第二天。林夏在晃动的光影里看清他镜框上的泥渍——是昨夜冒雨去她家花圃取土时，鸢尾花粉蹭在银边上的痕迹。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拂过他肩头木屑。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在原地，顾沉后退半步扶正眼镜，伞柄上的草莓挂饰在转动中始终朝向她这边。便利店橱窗的暖光里，他睫毛上的雨珠碎成星星："下周建筑模型赛需要实践分。"
林夏握紧陶土小人，掌心的温度像穿过云层的晨曦。远处传来绿萝新芽破土的轻响，混着他整理伞骨时银链的震颤，在她心里漾开细密的涟漪。夜雨洗过的月光里，她突然看清他耳后未擦净的泥点——那是穿越半个城市为她寻找特殊土壤的证明，此刻却像一粒等待破茧的蝶蛹，静静栖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她心里漾开细密的涟漪。原来最汹涌的温柔都封存在冰层之下——当他为腹痛的她悄悄调转空调风向，当他在暴雨里精准计算伞的倾斜角度，那些沉默的刻度，都是绿萝气根般无声的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