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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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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年轻,孩子就上初中啦?”和他搭话的孩子外婆给季思阳塞一把瓜子,听口音,辽宁人。“不是,我接...”男朋友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我找朋友,等他下班。”他不常来,年纪太小,没法混进家长里,聊家长里短。时间过一会儿,一小簇家长像蒲公英散出去几根毛,到对面的文具店、小吃店、玩具店消费。“快放学了?”婆婆的瓜子磕完,回答季思阳的问题。“对,今天有考试,买东西奖励孩子。”季思阳从石墩上站起来,去对面买了雪糕,“啪”一声一分为二那种。和小时候的一样,只是牌子换了。
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鱼贯而出。现在的小朋友营养挺好,有一个看起来比叶启明高好几个头,出教学楼都得弯腰。长此以往,可能也会驼背。已经没有小朋友了,家长们四散,蒲公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叶启明还没出来。雪糕融化就是一滩糖水,还粘手。他和保安打招呼问话,保安告诉他今天下课有社团活动,他要找的老师在活动室。
叶启明督促小朋友们练完最后一遍,“今天就到这里吧,祝大家国庆快乐!”
“叶老师,下周才国庆!”一个孩子一边收拾乐谱一边纠正他。
“啊,那我们能不能现在就放假!”叶启明目送孩子们背起书包和他告别。季思阳拿着雪糕走进来。“刚下课?”“排节目。”叶启明给他搬把椅子,雪糕有点软但没化完。叶启明一掰,像藕断丝连的一次性竹筷。一根瘦一根胖。“啊这...”季思阳拿走瘦的那根,“没事儿,能吃。”
“你今天,穿挺好看。”叶启明叼雪糕棍,上下打量季思阳。和他平时去工厂随便穿T恤牛仔裤不同,都挺帅。“有重要的事儿?”私立中学不愧是集团投资,中央空调比他们工厂给劲儿。叶启明开的温度体感脚冷,长袖西装都被冻一激灵。“和供应商吃饭,都是长辈。”季思阳低下头转表盘。金属表带边沿有划痕,叶启明摸他的手腕,然后转一转,“买块新的。”
“等它坏了。”季思阳回答,从叶启明手里抽回手腕。
他认为叶启明是知道工厂情况的,这种直觉出于一思心虚。
秋季开始的月末,季思阳被家里安排一场相亲。他们说,对方师范专业毕业,有长长的黑发,适中的身高和平淡的性格。他没问,你们是不是去过我公寓。出钱的是爸爸,虽然产权登记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再加上厂子刚错失一些重要客户和固定订单,周转资金比较紧张。季思阳不用想也知道相亲对象在本地的人脉与帮衬。
在大陆,比起法律证书,人们更相信金钱和关系。父子,转账。全占了。
饭前,双方父母和介绍人装作有事的样子先行撤退。等轿车开出去,尾烟散尽。女孩儿拿出一根烟,“辛苦了。”自顾自抽起来。季思阳回绝她的邀请,“我不抽烟,厂房禁明火。”“我不想恋爱,更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孩子。”她和季思阳说了很多计划,非常多。一些感觉像看过的电影,一些像《老娘舅》的经典案例,还有一些天马行空,只会在游戏里发生的魔幻设定。“我买好去新加坡的机票了,嘘,你不能说。”季思阳点点头,“我不说。”不过听完那么多计划,还是这个出国当语言教师最靠谱。她眉飞色舞地讲新加坡的狮尾鱼多白,夜晚灯光一照,多么多么好看。如果《夺宝奇兵》继续拍续集,勇敢的她能接替男主角。
“你快乐吗?”
“这什么问题。”虽然现在事业吃紧,但叶启明一起粗茶淡饭,生活正是有滋有味。
“你真的快乐吗?”女孩儿只是笑,不说话。只是这笑略有苦涩,那些光鲜不用大人操心的优秀,对本人而言,只是没有灵魂的枷锁。季思阳拿出手机,拨打订票电话,“帮你订好了,公务舱。抱歉,耽误你时间了。”女孩的亚麻衬衫一看就穿着多年,“你人挺好的,咱就是不合适。”“嗯。那你去新加坡要快乐啊。”“那必须。”生长在南方的女孩学着电视里的东北口音说话,逗乐季思阳。
回去路上,季思阳和叶启明碰到流浪歌手。往些时日,城管会来赶人,或者问他有没有摊贩证。“能点歌吗?”季思阳口袋里没有零钞,放一张50。
“听什么?”歌手对突如其来的大单喜出望外。
“《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
他们都错了,流浪歌手根本不流浪。搜索用的手机是最新式的,需要叶启明一个月的加班补贴+工资。“我搜一下。还是首老歌。”听了开头,“这不行,我设备不行。给你公放,自己听吧。”我能不能收回我的50。叶启明笑笑冲他摆手,别管了,就这样吧。哈哈!
想要真正的自由自在。
[19]
叶启明和他待了半年。一学期结束,他回北津继续自己的考学。上火车前,季思阳说起相亲的事。作为交换,他说完保研前后的事情。然后,是漫长的拥抱。直到催促上车的广播吹满站台。你说人,从出生到死亡,不都是一个人吗。一群新生命降生,那是妇产医院。一群人告别人世,那是医院太平间。可现在,季思阳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他还是短袖,突生寂寞。叶启明是软卧票,打开拉门,映入眼帘的是挤在一张软卧上的打工一家人。叶启明然感孤独。
从没获得爱的人,不会孤独寂寞。唯有被爱包围而离开,才会想念。
得想个办法,弯道也会开到尽头。
叶启明再见到姜清宇,他已出落成大小伙子,当年明明还是个寸头学弟。
“出国回来啦?”姜清宇推给他一杯果汁,“我还没说点什么呢。”“我单纯觉得你酒量不好。”“清宇,你普通话有进步!”“你可suo(四声)呢。”他回国在五道口上了几天班,朝九晚五倍感无聊。还是回天桥开了家LIVEHOUSE。他很爽快,也很好说话。学生乐队没钱,收入多分他们点儿,酒水免费,场地费有时表演得好,也给全免。叶启明吐槽他,“这能赚到钱吗。”
“一时半会儿倒不了。”姜清宇会不会去鼓楼看过了。他们考上大学,柳喆的店盘给别人。非典和一些事情接踵而至,久而久之,叶启明打听不出他究竟去了哪里,现在做些什么。
“我这店开着,他总得来演出。”姜清宇很有商业头脑,来兼职的大学生玩校内BBS和天涯论坛。姜清宇也去注册账号,有演出或是优惠活动,往论坛一发。热心网友继续转载到人人网。
好几个过得不如意的乐队就是这么找到他。网络情缘一线牵,失散多年的亲人都能上《宝贝回家》痛哭流涕,找个无疾而终的初恋能有多难。
“你有空吗?过几天想弄个爵士表演换口味,Double Bass。”
“我看你就是想拉熟人省钱。”
“多给你几张票,来回打车我报销。”
“成。”
叶启明拿到几张票,分发给朋友,最后一张寄给季思阳。这可花了23块钱,顺丰。
“你选空运还是陆运?”
“有区别吗?”叶启明想到在新兴的淘宝网买进口琴弦,南方隔一天才能到北京。
“我们刚开通莘京专线,24小时准时必达。试用期不用加钱。”
“那空运。”晚上例行电话,叶启明憋一晚上没说我给你寄了张票。他听季思阳说完工厂和码头的事情,“你最近,有出差吗?到北津的出差。”叶启明没用撒娇语气,但季思阳感觉他的心某处开始融化。
“你猜。”
“我不猜。当我没问。”
“广式点心吃吗。”
“那必须。”
“叫声阳哥。”
“你这人,没劲。”
叶启明越来越不好逗了,季思阳拿着给自家猫新买的逗猫棒,学点儿新招式吧。
[20]
季思阳的广式点心带少了。
后台吃完,又转战隔壁烧烤店续摊儿。炉子在“保护环境”的红色标语下换成电动,铁皮热起来边缘发红,比电视里的红暗一些。
“8月8号休息一天。”和他们一起吃饭的还有LIVEHOUSE工作人员,大多是课余时间兼职学生。“别呀老板,让我上班!”姜清宇碗里的冷面还没来得及加冰块。学生解释,“我们宿舍没电视,看不上奥运会开幕式直播。”“噗...就这,那必须行。”冰块倒进去,搅拌几下,泡菜东北不东北,韩不韩。放进冷面甜汤做配菜,其实都一个味道。“干脆这样,谁想看开幕式直接来。正好新进一批零食,不知道号不号吃。”学生们就很开心,又多点两大瓶可口可乐。今年似乎到处都是红色的。
“你留到周五吗?”叶启明抢一根刚烤好的肉串,季思阳手里的铁签儿翻个面,签子弯起来的铁钩,泡好凉水,无论烤多久,都不会发热烫手。
“现在回答不惊喜也不浪漫。”季思阳剪下来有一点点烤糊的地方。
“真的吗?”叶启明盘子里又多几串肉。他看一眼掉在冷面大碗里的姜清宇,正专心攻略一碗冷面,他估计没发现季思阳“刘星分饼”式的分串方法。叶启明盘里的烤串渐渐变高。
“你猫呢?”
“放爸妈家了。”
叶启明自己盛一碗炒饭,“等我春节回去,它估计能胖一圈。”叶启明脑海里的是孩子已经上小学的夫妻女儿。嗯,就是买下季思阳他们家房子的医生夫妻。双医生职工家庭非常忙碌,孩子的奶奶从老家搬进来,女儿好像一直白白胖胖的。
“他们家养了只母鸡。”
“哈哈哈哈,居委会不说他们吗。”在他们上高中,小区里的初中女生买过号称不会长大的小香猪,都被居委会的大妈天天上门。母鸡打鸣那声音,会被投诉的。“本来上门过,但是奶奶给他们塞了几个鸡蛋。城市里,原生态鸡蛋少见。后来也就不说了。”叶启明的炒饭吃完,“那姐出完月子,老母鸡还继续养,一个楼的一周7天轮流有鸡蛋吃。”
“现在呢?”
“吃了。”
“嗯?吃了?”
“炖汤吃了。”季思阳和叶启明笑到一起,还好猫不会被炖汤。“哎,阳哥你养猫啦?”季思阳给叶启明拧开可乐,“嗯。他回北津时我捡到的,下雨天,小猫看着怪可怜的。不过多个碗,家里也热闹。”“真有爱心。”叶启明踹姜清宇一脚,“吃你的。”“我可没阴阳怪气啊,我这是羡慕,你有这么好的爱人。”季思阳下意识看了眼埋头猛吃的员工们,还好他们沉浸式薅老板羊毛,没注意姜清宇的形容。其实季思阳没说完,那只小猫盯着自己看时,眼睛很像生气沮丧的叶启明,让人不由自主靠近。
多点的可乐和姜清宇的冷面都变得干干净净,“老板,结账!”
然后上演东北聚餐保留节目,两个东北人抢着结账。场面一度十分《卖拐》,学生们不知插不插话,毕竟都过了宿舍楼留门的点儿但还想继续看小品。叶启明端着一小杯赠送的冰激凌球解腻,有在夏天放送的春晚吗?
也许在南半球,季节变换的世界另一边。
他们送走姜清宇和学生们。轮到自己打车,出租车却怎么也等不到。“这里打车困难,我们往前走走。”刚刚成功一连三辆仿佛不存在似的。街道晚上亮晶晶的,地上干净地反光。创卫工作不错,奥运是件大事儿。除了看不见星星衣服一股烧烤味,都挺好。
“我这次来,就不走了。”叶启明震惊地一时站在原地。
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