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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木吉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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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的槐城天气炎热,蝉在窗外自顾自地鸣叫,吵得何江澜有些烦躁。
又或许这种烦躁是因为他自以为在这段关系中又一次陷入了被动。
林溯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又让空气在经过他周遭时慢了下来。
何江澜歪着头,也静静地看着他。
他戴着眼镜,阳光撒在他的头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书页,摩挲着书页的边角。
林溯做什么事情其实都游刃有余,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也许是感受到了何江澜的注视,林溯抬起头,也向他这边看来。
猝然四目相对,何江澜先别开了眼睛。
“你在看什么。”何江澜问。
在他的印象里林溯并不是一个爱看书的人,更别提这么捧着一本书在那边安安静静地坐着。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林溯回答了这个问题,合上书,把封皮展示给何江澜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黑塞的小说。”
一本看着就很世界名著的书。何江澜承认自己没有那么旺盛的文学细胞,对于作者的写作方式也并不了解。
二人正无言,一阵敲门声传来,也顺带敲走了何江澜对于不了解的领域的局促。
“进。”
何江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就见从门外走进来的,是穿着常服,背着他的吉他的纪勿方。
“勿方叔!”
何江澜见了是他,又或者是见了自己的吉他,他激动地叫了一声。
纪勿方笑着回应他,顺手将吉他立在他的床边。
话题被打断,林溯有些不爽,看着男人的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就觉得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难受。
进门,放吉他,叮嘱何江澜注意身体,询问近况。
“少爷,需不需要我留下来照顾你?”纪勿方坐在何江澜的床沿,这样说着,瞥了一眼坐在一旁,正在往这边看的林溯,“我还是比外人更会做这些事。”
林溯凭空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口挑衅。
何江澜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应,林溯怕何江澜真动摇了,出声打断了纪勿方继续发散下去:“不劳费心,这里有我就够了。”
纪勿方起身,和林溯面对面站着。
何江澜觉得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
林溯脸很黑,相较于他,纪勿方从进门起就笑吟吟的,脸上挂着最职业、最能让人容易接受的表情,林溯却觉得有些碍眼。
“林先生,请摆正自己的位置。”
纪勿方对他欠了欠身,虽做了较低的姿态,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有些事情…”
林溯打断了他的自我抬高:“我的位置很正,我是江澜的朋友,倒是你,纪管家。”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
“你才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江澜并没有同意用你换走我。”
何江澜终于听明白了二人一见面就在争执什么,他出声制止了这场对话:“你们到底要说些什么?”
纪勿方的笑在林溯说出那句话时产生了一丝裂纹,但又很快消失了:“少爷,你是想林溯在这里照顾你,还是我在这里陪你?”
察觉到纪勿方用词上的不对等,何江澜漂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勿方叔,我不是小孩子了,林溯专门为了陪我请了假。”
像是没想到何江澜会在自己和林溯中选择对方,纪勿方愣了一下。
“谢谢你为了给我送吉他特地过来一趟,”何江澜抚摸了一下床边的琴袋,“你也很忙,妈妈和姐姐不在,别墅里的一些都是你在管理,你先回去吧。”
此时他弓着身子和何江澜对话,而林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好。”纪勿方摸了摸何江澜的脑袋,应下了,“你需要什么,随时和我说。”
纪勿方离开时,带上了病房沉重的门,他做事一丝不苟,门合上时,甚至只发出了一声闷响。
何江澜抬起头,就看见了林溯因为看不清楚而晦暗不明的眼神。
他紧紧握着拳头,随着呼吸而慢慢松开。
何江澜伸出手握住了他放松下来的手掌,他手的温度微凉,触及到林溯因为用力而充血的手心,一高一低的温度碰在了一起了,对林溯起到了极大的安抚作用。
“为什么要和他置气?”何江澜仰起头问他,“你明明知道他是我家的管家,关心我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林溯任由他这么握着,听到这句话,回握着他:“我…我只是感觉他不是什么好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感觉他别有所图。”
“勿方叔已经在我家干了十七年了。”何江澜因为他这样的说法略有些不悦。
“江澜,”林溯看他和自己意见相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弯下腰抬起了他的吉他,转移了话题,“我现在学吉他,会晚吗?”
何江澜自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向后撩了一下自己落在耳前的长发:
“如果是大名鼎鼎的世界顶级音乐学府硕士学位获得者、金色大厅最年轻的指挥家亲自来教,八十岁都不晚!”
林溯被他逗笑了,打破了刚才快要擦出火花的气氛。
……
何江澜抱着吉他坐在林溯刚才看书的窗前,手指在琴弦上拨动,吉他的和弦为了流行音乐而生,他用略微沙哑的嗓子唱着家喻户晓的歌。
林溯其实没怎么听过何江澜唱歌。
他觉得,十八岁的自己错过的,一定比他想的还要更多。
何江澜唱歌时几乎不用多么注意就自带着歌词的感情,是在男声中很少见的清爽的没有累赘的嗓音。
“From the silent hallucinations of my youth, I still don't want to wake up years later.(缘自于年少时无言的幻觉,数年后我仍不愿醒来)”
何江澜唱的最后一首歌,是林溯并没有听过的歌词。
调子很熟悉,是Unknown的主旋律变奏。
“这首歌居然有歌词。”林溯诧异,他听了不知道多少遍。
事实上何江澜在音乐会估计弹的那几个单薄的音,所谓的“胆小鬼”,不过就是Unknown最简单的主旋律转了两个调,还原回到了最初,只有林溯听过的部分。
其他人听不出来,林溯却听得格外清楚。
何江澜把吉他递到了林溯怀里,点了点头:“…嗯,词写得不怎么好,所以没有唱给别人听过。”
“没有不好。”林溯抱着还有何江澜身上余温的木吉他,“曲子很好,词也很好。”
何江澜见他学着自己的姿势有模有样地搭上了琴弦:“你不用太着急,乐器都很难。”
为了作证这个论点,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除了大拇指的四根手指尖上都有深深浅浅的疤痕,
“我六岁时候学小提琴被割伤了,又长了水泡,疼得一直哭。”
林溯点了点头,跟着何江澜的指导把手指摁在了正确的位置。
“嘶。”
何江澜听他吸了一口凉气,紧张地凑进了:“疼吗?”
林溯点了点头。
何江澜的气息靠近,林溯心底升腾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痒。
“别着急!实在疼的话,就……”
“我想学的。”林溯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何江澜:好犟。
林溯用手指紧紧摁着琴弦,时不时就抽一口气,明明是他在学琴,却把何江澜听得满头大汗。
“好了,好了,先把这个调子的音阶找到…慢慢来。”
林溯像是疼得狠了,一直低着头不看他,何江澜心下着急。他的木吉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虽然纪勿方会定期帮他更换锈蚀的琴弦,但是万一他这次忘记了……
那要是林溯初学,手指破掉了,岂不是很危险!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何江澜急急忙忙跑出了病房,刚跑出去,又从门外探进来半个头,“你别弹了,等我回来。”
何江澜哒哒哒的脚步声飞快地跑走了,林溯看着他跑走的方向,又抬自己的起手看了看。
这次“久别重逢”,何江澜第一次主观意识上对他表露出关心,并不如胃病时候疼得神志不清而下意识安抚地握着他的手。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些弧度。
——因为他的手指根本没事。
何江澜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却还稳稳端着一个放置医疗用具的铁盘,上面有纱布、棉签、创可贴,还有一瓶医用酒精。
林溯觉得自己好像演过头了。
“快给我看看!”何江澜手忙脚乱地过来,手里捏着沾了酒精的棉花球就抓过他的手,却在看见他连一点印子都没有的指尖时,停住了。
“你……”
林溯心虚地看着他的耳垂,捏了捏他的手:“其实不疼。”
何江澜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知道自己被骗了,恼怒地用镊子把棉花球在林溯带着笑得脸上戳了一下。
“不许再吓我了!”
“我错了。”林溯认错态度很诚恳,他揉了揉自己被戳得有些疼的脸颊,酒精的丝丝凉意减弱了这种感觉,只觉得软软的。
何江澜收起那堆为了救治他根本没受伤的手指的医疗用具摆在了柜子旁边。
看到林溯在笑,何江澜觉得自己也有些忍不住了。
“林溯,你好傻!”何江澜也笑了。
林溯不擅长把过于大的表情表现出来,这下看到何江澜开心地笑,他也咧开了嘴,笑得时候露出了牙齿。
何江澜当然没看过他这个表情,伸出手在他的脸上画出了一个笑脸:“笨蛋,笑得太难看了。”
林溯乖乖地点了点头,收了表情。
“我是说,你多笑一下,就不会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