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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两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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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琳琳也用那“你不坦诚”的眼神儿打量他:“我发现你这人庭上庭下两幅面孔啊,你有事儿找他?直接问不就成了?”
“不熟,”莫言随口说:“袁主任跟他不对付?”
她笑了声:“跟袁主任对付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怎么他说他坏话啦?”
“有点儿吧。”
朱琳琳鼻子哼了声:“他要说了你也别信。”
“怎么?”
“就别说道听途说的八卦了,我跟他打交道不少,这位相当看人下菜碟,要不有工作,我才不搭理他呢。”
“那纪凡呢?”
“纪博士……”她沉吟着:“我就几年前在窦老师那儿见过两回,不大好接近吧,我读过他的论文,他应该是文理全才,干什么都比普通人多点儿天分那种,挺有想法……太有想法了,哎,所以我感觉他才不断读了这个读那个,混乱了。”
这话不像在夸他,莫言扫她一眼。
“窦老师倒是很偏爱他,说他当年选这专业是出于孝心……”她继续说:“人家家事儿,又没卷到什么社会事件我也不好瞎打听。不过一个人有孝心,底子也不会坏到哪儿去吧,袁主任真跟他不对付,那可能是同门嫉妒?这种事儿很常见的。”
莫言一愣。
孝心……
她也一顿:“诶不对,他长得很……你见过吧?”
“怎么?”
“漂亮啊!”她一惊一乍地:“你不觉得?他妈妈估计得是天仙,你要说不对付,那还不如说他对他有……”
“……”莫言又看她一眼。
“你干嘛,”朱琳琳警惕:“你突然看得我渗得慌!真的,你有啥委屈就告诉我,匿名儿也行!”
莫言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你再造谣我报.警了。”
“害,咱俩这叫八卦,你知我知,造什么谣,”朱琳琳一摆手,干脆地说:“别傲娇了,主题主题——你打听他俩谁,还是他俩关系呀?”
莫言看着又路过的地铁站,慢吞吞问:“他俩什么关系?”
「那我也没在人床底啊。」
「要说袁浩对他有意思我还真不意外,但纪博士有女朋友……哎呀,说不定是求而不得……」
朱琳琳下车后,他点了根烟。
想起袁浩那张不阴不阳的脸不太爽,想起另一个不冷不热的脸也不太爽,最后还是对不长记性的自己最不爽,这跟那晚打听人女朋友的那个有什么区别?
……可什么叫出于孝心?
他又想起那晚他拿烟的样子……匆匆回家,换了个衣服就进了书房。
没办法,又不是拍电视剧,还能让人三分钟把资料全摆他桌上怎么滴?
但实在没什么信息。
他近乎混乱的求学路让他没积累出惊天动地的头衔,文章停留在五年前,至多遥远年代校公众号、实习医院当优生推了文。
一连串英文新研究由于太过正儿八经看不懂,剩下的东西他都打开翻了翻。
《模糊控制理论在非线性系统中的应用》
《国际象棋中的数学原理》
《禁闭邻人:傲慢的神志健全》
……
先看了人类语言,又弄了个翻译软件继续看鸟语。
还没看完,客厅铃声大作。
手机从没这么紧急过,鞭炮似的一串连着一串。他第一时间担心莫瑶出事,打开一看,无数消息雪片似的朝他涌来。
女朋友、同事、朋友、连带着不久前才见过的朱记者——或远或近的人几乎都给他发了个链接:雷锋!!
“……”
——大雨无情人间有爱,感谢XX天桥下砸窗救人的无名帅哥!
短视频置顶评论“小狮子”,激情澎湃地描述了今天和侄子被锁车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是怎样给一个西装帅哥从天而降砸了窗抱了出来。
帅哥赶着上班儿,也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人家,可好人不能被遗忘,强烈建议市里颁个见义勇为奖。
中午就发了,底下:颁!出事儿了不敢想!
有人说:那路积水啊,带孩子干啥去?女人就是少根筋!
有人说:楼上死爹了,女人带孩子的时候男人跑哪儿去了!
有人说:等等这时候就别打拳了吧,只有我关注是个帅哥吗?
有人说:emmm虽然但是,也没必要强行说帅吧。
有人说:建议楼上挂眼科,看这下颌线,这高鼻梁,死亡角度也是帅哥啊!
有人说:建议+31415926,赌一百楼上是男的。
……
天雷滚过。
他上午下天桥是想抄近道,结果车才绕边儿下就发现水越积越深,倒是刹住了,眼睛尖,瞅见那桥底还冒了个车顶。
也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想的,大雨天带着孩子出门买玩具,到桥底给困住了,再打不着火,也开不了门。
可他找锤子、涉泥水、敲车窗、给人抱出来,还迟到,那是为了救俩命,不是让给他拍出被130斤的惊慌大胖孩子勒脖子涉水的狰狞大头短视频放网上传播的!
这辈子证件照加起来都没这么丑过,未免他不仔细看,好几个人还特意截了几张图给他:“是你吧莫律师!太帅了,必须转发朋友圈儿支持!!”
手机持续承受着轰炸,遥远的李岩赵其给他哈哈哈哈,所里齐刷刷转发,连秃头也附文:【上午就听说了,一直是很低调的优秀同志!】
在半小时获得数个点赞后,秃头又重发了一条:【上午就听说了,一直是很低调的优秀同志!是的,大雨无情人间有爱,学法者首先要善良,其次是正直,才是我辈榜样!光明必将战胜黑暗!】
“我辈榜样”十来岁老觉得世界缺个镜头跟拍他,把他那自以为独一无二的酷炫生活放大了循环展示,今天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害怕极了,几乎想罢班儿。
可案件材料还在办公室。
成熟点儿,他安慰自己,不还在全校面前摔过狗啃屎嘛……第二天收拾妥当,他佯装无事走进了办公室。
世界果然还是正常转动的,探渊一如既往的坟场氛围,打字的聊天的,接水的上厕所的,每天都差不多。
直到隔壁团队高阳和他对视了一眼,“莫律师……你来啦!”
办公室内陷入了两秒沉默,突然爆发出整齐的掌声。
“哦哦,榜样来啦!”
这帮人绝对故意的。
他在持续的掌声和齐刷刷的注目礼下拉出个僵硬的微笑,下一秒嘴一张,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是的,他还感冒了。
他妈前一晚就听出他说话有了鼻音,叮嘱他得洗个很热很热的热水澡,他女朋友出差前还赶来给他送了体温计和药,让他别加班儿了赶紧睡觉。
结果他还是睡得不早,药忘了吃,热水澡也没什么卵用,一早他就打了两个喷嚏,头昏脑胀仿佛喝醉了酒。
律师干的更是体力活,常年在外奔波,他身体从来一级棒,就是全体流感也传染不上他。
虽然他喝酒抽烟还熬夜,每年体检指标依旧神奇地健康得一比,这一来连带着整个办公室都有点儿新奇,几乎碾压了人间真爱。
当天众人简直拿这个快一百九十公分的大个子当易碎品来关爱,过会儿就有人路过劝他多喝热水啦,别要风度不要温度啦,及时吃药啦,泡热水脚啦……
前台妹妹送来两个所里关怀妇女的暖宝宝贴,临走说莫律我代表所里给你正名了咱们所草,建议他们来官网看照片儿,顺便给咱们打波广告哈。
他看着电脑,嗡着鼻子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谢。
好人没好报,他觉得。
好人没好报,人间真爱也是会过去的,他的感冒却迟迟没过去。
两天后,在办公室又多了三个此起彼伏的擤鼻涕声后,他们被以影响工作为由集体赶回了家。
虽然这班儿哪儿都能上,但他还就是贱皮子最爱办公室。别说工作日了,周末要没事儿他都爱回所里干活。
何况团队还有几个不那么靠谱的人。
嗡着鼻子表示我成天在小办公室,影响你们什么了?我戴个口罩吧。
团队七嘴八舌,江律师直说源头就在您这啊,这病毒太强大了,肯定是平时不生病的原因,我们要都倒下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张律师委婉点儿让他先养病,刚好最近都没出差,有事儿他和江律师还在呢,活儿是干不完的,趁机休息休息。
两个实习生比较实在,说年纪大了得保养身体,一个推荐西医一个推荐中医……
最后看他还不乐意,夏律师都感动了:“莫律师,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们啊,那把你拉我们小群……”
剩下几个人咳咳咳咳没来得及,看天的看天,倒水的倒水,散了。
他拎着材料回了家。
平时哪儿都能工作的人这回不行了,猛烈的病毒、淅沥的雨声让沙发显得那么柔软暖和,狠狠睡了一觉。
一睁眼一抹黑,冷得直哆嗦,回了几条工作信息,黎苏问他好点儿没,记得吃药,他稀里糊涂回了句,又跑床上蒙被睡去。
半夜哐哐咳嗽,再醒来是早上八点,头一回没跑步,外头昏沉沉的。
呼吸困难,喉咙又热又干,喝水像割刀子,百度了下,他想自己是不是要挂了。
老了,老了,要屈服于岁月。
除了年度体检他就没为自己进过医院,由于感到像是个绝症,他特地选了J大附六院儿。工作日医院也照样热闹,排队等了半天,两分钟人就下了结论。
“小感冒。”
桌那边儿,短卷发白大褂大姐刷刷敲了排字:“打针打点滴?”
“小感冒?我都多久了!”他开车出来的,拖鞋家居服,裹着条格子毯,口罩下嗡着鼻子,看起来相当颓废。
看对方爱答不理,又问:“针打哪儿啊?”
大妈从屏幕转过头,镜片儿下严厉地盯着他:“屁股!”
“……那点滴。”
“交钱。”
“哪儿交钱?”
“出门儿,下楼,柜台!”
他挺想建议她们医院组织讨论下对待病人的态度,被后头催快点儿啊,老实下了楼,交钱取药。
排队一来一回,打完点滴已经快中午了。
雨又下大了,两瓶扎入血管的盐水让他浑身发凉,一楼门帘儿风一钻,脆弱得只想赶紧回家躺着。
“……醒了醒了!”
这时大堂另一边绿椅边儿一片惊呼,患者围成圈儿:“小护士,快再来点儿热水!”
“小伙子,加班儿累的吧,瘦得哟,年纪轻轻的,身体可真不行啊……”
“……你谢谢这位大爷吧,你晕路上,人给你扛过来的!”
听了两耳朵,他心想这堆人把人围住,气儿都不上来吧?
“谢谢大家,散了吧啊,让他透透气。”一个年轻的声音威严地说。
“大夫,得给他做个检查吧,我看这小伙子……”一堆人又指点江山。
“知道。”
他有点儿想笑,一笑哐哐哐一阵咳,刚散掉的大爷大妈们迅速远离,叽叽咕咕说:“……多半是流感,得离他远点儿。”
“……”
走到门边儿,先那医生叹了声:“怎么又晕路上了?这要不是人把你送来,得怎么……”
“没事。”
他猛地顿住。这声音做鬼他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