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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背叛 ...


  •   数米外绿椅成排,边上年轻的眼镜儿白大褂斜着身子,哎了一声。
      “……咱们干这行的还不明白吗,果子熟了就要掉,人也都一样,不是天灾人祸就该庆幸了,谁都有那天。”

      旁边青年头发长长了些,淡咖色风衣衬得他非常白,但比起上次更瘦了,脸颊几乎凹陷进去,像是为了证实摔了一跤,衣服上深一块儿浅一块儿。
      他握着一次性水杯,淡淡说:“我知道,你忙你的,我坐会儿走。”
      医生说:“不行,留下做个检查,不然下回……”
      “低血糖。”他有些不耐烦。
      “低血糖怎么会这么瘦,你肯定……”
      “秦老师,304号床找!”一个小护士咚咚跑来。
      “待会儿。”
      “这个家属一直闹,待会儿不了了嘛,您先去看看嘛。”
      “千阳,你去。”
      “……那我去去就回,”秦千阳站起来,冲小护士说:“我老同学,纪博士,你给他挂……算了,待会儿我来,先带他去食堂买点儿热粥,行不行?”
      “哦!那纪老师不舒服,我去就行了呀!”小护士说。
      “不行,带他一块儿去。”

      秦千阳走了,人不去,只想坐坐,哄惯了病人的小护士说:“我点了让人送过来!”
      不等人拒绝,扬了扬手机:“已经付钱了哟,不吃就浪费了,我一个月才几块工资啊。”
      “我转你,你忙吧。”他看着大堂。
      “那不行~我接了秦老师的任务,待会儿找他报销。”小护士坐他身边:“纪老师,您也是医生啊?在哪家医院啊?”
      “没在医院。”
      “哦,您转行了呀……”小护士又问:“您怎么会晕了呢?”
      “低血糖。”
      “没吃早饭?”
      “嗯。”
      “我也不爱吃早饭,还爱熬夜追剧。”小护士拿出手机给他分享在追的剧。
      纪凡嗯了声。
      “您在看谁呀?”她顺着他目光。
      “病人。”
      “这么多病人,您说哪一个?”
      “没哪个,都差不多。”
      “是啊,生了病都差不多,”小护士说:“不过还是不同,有钱的没钱的,人缘好的和差的……还有您刚看的那两个产妇,就更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
      他第一次主动问,小护士有些惊奇似的,转向他:“如果非要在医院选一个地方,是快乐大于痛苦的,我觉得就是她们了。”
      “是吗?”

      小护士认真地点头:“虽然产科恶心事也很多啦,但相比之下,大多数妈妈还是快乐的。”
      “为什么?”
      “因为是新生命啊,爱的产物,和爱人生命的延续……您是不是还没孩子?”
      他说:“不一定是爱的产物吧。”
      她想了想,点头:“也是,不一定都和喜欢的人结婚,不一定都是好事……可就算是这样,看到婴儿的感受不一样,尤其是妈妈,大多数的妈妈,爱孩子那是本能嘛。”
      纪凡停了会儿,转过脸。
      “怎么啦?”
      “你应该会是一个好妈妈。”
      “……”
      她脸一红:“太忙了,我还没有男朋友啦……”

      粥来了。
      她把对病人那套用在他身上,大概是聊过天了,他很给面子,吃了半碗,还塞了个半个包子。
      中途他加了这个叫程程的小护士微信,转了钱,而后说他今天有事,让她跟秦医生说一声,他先走了。

      秦医生迟迟没来,多半是被缠住了。
      程程打电话过去那边果然走不开,听人吃了东西才放了点儿心,遥控挂号人不理睬,只好折中给他找了把伞,说改天去找他。
      他说了声谢谢,撑伞走出医院。
      风雨中沿街走了约莫十分钟,到了胡同口岔路,他停下来,弯腰扶墙,哇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声淹没在了雨声中。
      这地带已没商铺,大雨天没有行人,只有偶然的车经过,看雨水将呕吐物冲入下水道,如同消灭了某项罪证,他摸着兜转过身。
      猛地一怔。
      戴着口罩、穿着家居服的莫言撑了把长伞站他身后,口罩上眉头皱起,眼睛里憋着兴师问罪的火:“你上回是不是也吐了?”

      “水。”
      旁边接过没动。
      “毯子。”
      旁边拿了也没披。
      “是有急事?我先送你过去。”他记得刚听他说有事儿,嗡着鼻子说了声。
      “不急,给我放地铁站就行。”
      “不急怎么不先检查?”
      沉默。
      莫言启了车,打了圈方向盘,还颇想抽根烟,忍了又忍。忽然“刷”一声右侧车窗滑下,风雨中“等”一声。
      大脑甚至没有思考,他头也没转,伸手就拔,拔了就扔。
      整个动作不超过两秒。

      旁边也愣了两秒。
      “你……”
      “在我车上,”他转过头,带着浓浓的鼻音打断他:“不准抽烟。”
      假如他的车有灵,这会儿大概要痛骂他只许州官放火,但所有权就是这么用的。
      纪凡望着前方:“那你停车。”
      “站过了。”
      “没你事。”他连贯得仿佛抢答。

      没你事,关你什么事,不要你管。
      他跟所有人都能好好说话,对着他偏偏设置了自动答复,只要不顺他意,那键就派上了用场。
      莫言呼了口气,踩一脚油门。
      下一刻有所察觉,眼疾手快上了锁:“你是不是有毛病?!”
      一个急刹,风雨从右侧灌入。
      “我是有毛病,关你什么事?”他冷冷说:“我本来可以在下面抽,放我下去。”
      “我他妈看不惯,行吗?”
      他被遮挡的口鼻说话不顺畅,烦得要死,扯了口罩:“那人不都得死吗?有毛病你就治,你现在干嘛?瘦得跟他妈吸.毒一样,还他妈抽!这能他妈当饭吃?抽死你得了!”
      他油盐不进:“看不惯是你的事,死不死是我的事。”
      “那你就别他妈在我面前出现,”他脱口道:“老子看见你这张脸就烦!”

      时间只过去了一秒钟,纪凡扭过头。

      自动答复失效了。
      那瞬间他知道他还是没输——和在机场被扇了一巴掌似的屈辱的脸重合了。
      可是一秒,两秒,三秒后,奇怪,屈辱后不再意外,仿佛这个人服从判决,不再争辩。
      奇怪,也远没有那时解恨,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赢了,只给他一种似刺痛似空虚的恍惚。
      他喉结动了动:“我……”

      “我没有故意出现在你面前。你开门,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他先避开眼睛。
      莫言皱了皱眉。
      纪凡垂眼在车内巡视一圈,在中间找到了车钥匙,直接伸手,嘀一声,推门下车。
      门关上了,短暂地来过后又走了,留下右侧窗门大开,风雨继续肆虐。
      一把伞留在车座下。

      莫言薅了把头发。

      真烦,就知道不能跟着他出来。
      他有什么理由对他这么高姿态?
      明明是他站在制高点,他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他才是那个找了很多年的人,他才更有理由生气。
      他有什么资格让他还没发泄就“保证再不出现”?
      他当这些年是演电影,画面一闪,就留下一行“多年以后”?

      假如一开始就没遇到就好了。
      就这么消失。
      像拨出去的号码成空号,像从此灰白的头像,像无数次从学校树下找过后告诉自己不值得再来,让他就在一点一滴中变成彻底的影子。
      今天就该继续待家里睡过去,或者干脆不该回去参加婚礼,或该改签,或该走得更快,或该把耳机声量开大些,总之压根儿别再听到看到。
      那也别说什么膈应,别看到影子站在窗台,别去梦什么……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世界不是绕着他一个人在转,他看见他怎么看路过的产妇了,冷峻、清澈、凝滞的侧脸,厌恶的向往,像对幼儿园小朋友那样闲扯着。
      那让他不舒服。
      那让他想起他说什么“你凭什么替她说不是故意的”。
      想起看守所里的管益。
      却是还要隐忍得多的情感,也许只有0.001秒的波动,如果当时他不是看呆了,也根本发现不了。

      “我的名字叫纪凡,妈说,是纪律的纪,平凡的凡。”
      “她希望我不要像爸那样,做一个最平凡的人。”

      是,认识十二年他都没明白过,只打他们搬来他就不很喜欢她。
      哪有那么优雅又严厉的女人,那么冷漠又苛刻的母亲,动不动就罚,每一步都要走在规则里。而他根本不惊怪,为他抱不平还会不高兴,说不该让她失望。
      一天两天古怪,一年两年十年,连他都习惯了。

      后来,他为了一点儿好奇利用他,他为了一点儿幼稚的“记得”更犯了大错,他们全都知道了那是个可恶的同性恋,骗了婚,那是个可怜的女人。
      他至今还记得在校长办公室,她一下就崩溃了。

      ……现在,他们终于长大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却早早死了,还得了那样的病。
      死了,可怜,是可怜。
      但那又能怎么样?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哪有那么多爱的产物,生命的开端不过是一个男人射一泡精,哪有那么多爱的产物。
      人都死了,日子是他自己的啊。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来时温暖平静的车厢充斥着风雨,在为他体内的一场打斗加注。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强力壮的三十岁那个竟被十七岁那个先打败——像那个晚上,惊慌的脚步声先往前了,他先一步推门下车,三两步追上那抹影子。
      分不清拽了人哪里,大力将他搡回车边。
      “砰”一声。
      纪凡背砸车身,拧起眉。
      他低头看着他,雨淋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你非得这样?”

      天地都是雨,整条路已经连车都没有,但雨太大,他轻微的低头没法被听见。
      纪凡抬起眼。
      这个人对别人不干脆,对他却干脆得很,就因为一句膈应……他一个字也没问,再次试图绕过他走开。
      莫言又抓住他手压了回去,拔高声:“非得这样?”

      他咽下口水,雨水淋得他喉咙烧得慌。
      “不这样不行?我……”
      这下他听见了,稍一愣,点头表示知道了,手再次挣动,莫言发现抓住的是他的表带,大概硌得他有些疼,他又皱了眉。
      他的手凉得像具尸体。
      “我不是……”
      他没有办法,这个人不会像莫瑶在他的契约线反复跳跃,他只能抓得更紧:“……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抓得更紧他也就挣扎得更厉害,他当然有足够的力气将他拖回他的领地,但他不同意,他就没有立场。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这又不是拍电视剧。
      大概有半分钟,雨帘下他看不太清,只感到他打了个寒噤,终于说:“嗯,你生病了,回车里吧。我说了不会再……”
      莫言低下头。
      那姿势让他下意识往后一退。
      但他只是看着他眼睛:“……不膈应了,行吗?”

      他听见十七岁那个可悲地投降了。
      如此轻易就成了叛徒,背叛他不值一提的那些年。
      连对面脸上都露出一丝茫然:“……什么?”

      他看雨水顺着他额头、眼角缓缓滑下,源源不断,像是一道又一道眼泪。
      “不膈应了,”喉结尖锐、缓慢地滚动,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笑自己:“都过去了。”
      假如连一个普通朋友的权利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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