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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吊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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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何青耘接过匕首,“需要多少呢?”
“能遮两个人。”栖迁从背包中拿出伞绳,绕着两棵棕榈树缠了几圈,何青耘点点头,琢磨应该是要用来挡雨。
相比扇形的棕榈叶,还是芭蕉挡雨效果更好,何青耘已经有一次摘芭蕉叶的经验,不用匕首徒手就能掰下来。他很快采集了一臂弯的叶子回到临时营地,看到树间的绳子眼睛一亮。
栖迁做了个简易“吊床”,已经完成大半。
何青耘抱着叶子站在他旁边观摩,大概看明白吊床搭建的步骤应该是怎样。
先用一捆伞绳绕树做出方形框架,打结固定好,再用另一捆横向缠绕出一张网。
但栖迁做的吊床像学校操场上的球门网面那样整齐。
他特别注意到外围打框架的绳子,每隔一拳距离,都编有一个绳圈,分布均匀,对强迫症实在友好。这绳结的用处在于,编织绳网时,绳子间隔固定在绳圈上,不会因为受压而摩擦滑动出现较大的间隙。
何青耘不禁很诚恳地点点头:学到了。
吊床离地半米左右,栖迁将手按上去测试松紧,轻微凹陷而不至于太松挨到地,能贴合人体曲线,以比较舒适的姿势休息。
何青耘再次点点头,心里感叹栖迁绕绳的力度把控的也很好。
栖迁瞥了他一眼:“现在就困了?”
“没有,我只是在对你的手艺表示肯定。”
闻言栖迁看了何青耘一眼,没说话,在他怀里选了两片大芭蕉叶放在网上,接着利落地翻上吊床,用剩下的绳子简单勾了张网。
这让轻微洁癖星人的何青耘狠狠点了点头,栖迁脚踩芭蕉叶不弄脏吊床的细节,不经意戳到他心坎里。
虽然自从来到雨林,他的洁癖已经被迫治好,但栖迁这行为,这和坐床先脱外裤的高素质行为有什么区别?
何青耘深受感动。
是的,单单坐床先脱外裤足以让他感动——大学住校时何青耘住下铺,舍友图方便没事就坐他床上,何青耘最开始说过几句,被揽着肩膀说“都是兄弟坐一下怎么了”,他不好发作。
直到发现宿舍上铺打篮球的,每次回来一身汗先往他床上那么一躺——是的,不洗澡不擦干就那么一躺!躺他床上!
每想起那件事他就难受。起初他并不知道这事,晚上睡觉时总闻到被子有股汗味儿,还以为是自己夜里出汗,几乎每天都要洗澡,每周换一次床单被套。
直到那天他提前从图书馆回来,看到舍友四仰八叉躺在自己床上,一时间喉头发紧,嘴唇颤抖地质问:“你为什么躺我床上?”
当时上铺回道:“我累了嘛,一点上爬上去的力气都没有,再说我们耘耘被子都是香香的,我好喜欢闻哦。”
说完还用那张满是汗水的油光满面的脸蹭了蹭他的被子。
那天何青耘多次礼貌劝说无果,反惹怒了上铺的人,被嘲笑“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那般讲究还是男人吗?”
以及“说起来你拒绝好几个学妹表白到现在恋爱都没谈过吧不会是gay吧那怪不得事儿这么多。”
忍无可忍之际,何青耘举起手中的专业书,又放下,拿起角落的扫帚,看了眼上面的灰,又放下,最后从裤腰抽出皮带打折攥在手里,抽走了人。
只会挥拳头的愣了,动嘴皮子的也愣了,谁家吵架打人用皮带?
可能除了家里那个爹,就剩圈里那个爹。
一时间男寝植物院那个叫何青耘的出了名。
别看他白白净净,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事后,那条沾到脏水的皮带被何青耘扔进垃圾桶,他再也没住过校。
靠着多年攒下来的零花钱、压岁钱和奖学金,积蓄还是有用光的那天。搞科研烧钱,博二他不得不搬回学校,好在两人间的舍友整天泡学术里骨头都散掉,没空去操场释放荷.尔蒙,也是个好人,那充斥着汗臭味儿的阴影一去不复返。
何青耘把最后一片芭蕉叶递给栖迁,仰头盯着人把叶子铺得严严实实不透光,视线转移到栖迁身上。
雨林常年闷热潮湿,特别是这会儿,他后背的衬衫都皱巴巴贴在背上,而栖迁没出什么汗,整个人很干爽,跟绿洲里的沙漠似的,身上还一直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芳香。
何青耘看着栖迁从吊床上跳下来,趁机又闻了闻:“你好香啊。”
栖迁转头,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哈哈没什么,那我们今晚就睡这里吗?”何青耘搓了搓鼻子,看着他们今晚的庇护所,相当不错,就是窄了一点,“两个人睡会不会有点挤。”
“在想什么?我不会跟你睡。”栖迁捡走那两片芭蕉叶随手插到一枝七扭八拐埋进地里枯掉的榕树树缝里,转身靠坐在枝干上,一只脚蹬着树枝,另一条长腿伸直踩在地上,姿势慵懒,充斥着野性的美感,他仰起头用下巴示意吊床,“躺上去试试。”
“啊,我一个人的吗?那你怎么办?”何青耘抓着绳边,没有立刻上去,“你不呆在这里吗?”
栖迁眯起眼睛,嗤笑了声:“我在哪不关你事,还是说你连单独过夜的本事都没有?”
“有的,但是人多力量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互相照应。”
“又来这一套,那你为什么一个人进雨林。”
何青耘不答,坐进吊床,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泥巴的鞋子,栖迁也看出他在犹豫什么,道,“危险不会等你穿好鞋再来。”
想想也是,于是何青耘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团蓝色鞋套。
栖迁:“?”
“你都不踩我也不能踩脏啊,而且上.床不脱鞋总觉得怪怪的。”何青耘穿上鞋套,才安安心心躺着栖迁给他编的吊床上,虽然格子空隙有点硌人,但比树屋的地要好得多。
何青耘躺得笔直而安详,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他歪过头看着栖迁:“你真的不来吗?我觉得挤挤可以躺下,就是不能翻身。”
“不挤。”
“那晚上下雨怎么办?”
“睡树上。”
“所以你今晚不走了吗?”
“……嗯。”
何青耘笑了下,安详闭上眼:“那就好,还是你在身边我比较有安全感。”
栖迁:“……”
他目光在何青耘身上停了会儿,蹙着眉,移向别处。
天光明亮,林子里雾气却愈来愈浓,五米开外渐渐看不清,不一会儿雨珠坠在叶片上发出脆响。
这场雨终于轰轰烈烈地来了。
叶子一生中会发出几种声音?在雨林里,栖迁常常漫无边际地想。
叶长在树上时,被风处吹起会响,集体发出“飒飒”声;叶凋零那一秒会响,是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啪嗒”声;层层叠叠枯叶堆在一起时踩上去会响,是清脆的“咔嚓”声;雨从天上掉下来时也会响,是噼里啪啦声。
他总觉得下雨天烦,因为吵。
每逢下雨,满林子的叶聚在一起开大会,你一言我一语的,沸反盈天。
而他一个雨林土生土长的神,从来听不懂植物这种生灵的语言,这会儿倒像是个外来人了。
郁闷。
栖迁静静坐在树干上,雨经过他周身,拐个弯儿落到别处。
芭蕉叶的屋顶相当完美,没有一滴雨漏下来,隔着雾气,何青耘看不见栖迁的身影。
“栖迁,你还在吗?”他冲着一个方向试着喊了声,雨太大,他坐了起来,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回音。
“栖迁——”
“栖迁,听到请回话,听到请回话。”
“栖迁,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何青耘又喊了几声,更大声,拉长了音,但总感觉就是传不到那个人耳朵里去。
等了半晌也没回应,他一时有些焦急。这么大的雨,除了芭蕉林,他还能去哪躲雨,再不提那儿离这里得十分钟脚程。
一旦天黑了,栖迁还能不能找到他们的露营地?
何青耘干坐在床上,瞪着芭蕉叶滑落而成的雨帘发呆,直到有人拨开珠帘,将一截棕榈伸到他眼前。
“吃?”栖迁道。
“你回来了。”何青耘接过有一掌多那么宽的棕榈,看了眼栖迁。
他不知什么时候头顶叠着几片棕榈叶做的帽子,配长发意外好看,像古代头戴斗笠的出没江湖的大侠。
“但这个……怎么吃?”何青耘试着抠了抠树皮,很硬。
“还要我剥好喂你?”
“不用,不用,”何青耘连忙解释,“你可以教我吗?我没吃过这个。”
栖迁默了两秒,道:“用我给你的匕首。”
“好。”何青耘从包里取出匕首。
“顺着这个圈儿,割一圈,剥皮,直到看到白色的芯。”
“好的。”何青耘将树根放在腿上,按栖迁的指示用刀尖割皮,匕首锋利,不用费太大劲儿就将棕榈皮剥了下来。
盯着手中的棕榈皮,何青耘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将它们包成一卷放到旁边。
剥了一会儿终于看见白色棕榈芯,芯只有胳膊粗细,何青耘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味。
他将剥好的棕榈芯递给栖迁:“你先吃,还有吗?我来帮你剥。”
“有。”
何青耘上手很快,第二根剥得十分利索,他第一次靠自己做了顿“饭”,心里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他握住棕榈芯试啃一口,脆嫩清甜,汁水也很充足,没有想象中的苦涩味。
“好吃诶,”何青耘又啃了一口,“进来坐会儿吧,我知道你身体很好,可是一直淋雨也要小心感冒。”
“不了,”栖迁把刚才那根棕榈芯塞给他,“喜欢就自己拿着吃。”
“你呢?”
“树上睡觉,别烦,真有事儿再喊我,知道了吗?”
“知道了,”天色昏沉,何青耘隔着雨幕朝栖迁看不清楚的影子笑了笑,“那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