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初见 ...
-
许明曜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一万多个日夜，唯有那一天，是他永远地镌刻在记忆深处的。
无论多少年，无论发生什么，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2003年8月12日。那一年，他六岁。
那一天的午后，外公睡着了，他和往常一样，拿着一个编织袋就出门了。
海城的太阳，在八月也是正毒的时候，他在外面晃了将近两个小时。
编织袋已经有些鼓鼓囊囊了，里面装了许多的空的矿泉水瓶。
拖在他的身后，比他还高，比他还大。
此刻他站在一栋楼投下的阴影底下，看着旁边的一个小男孩。
黑亮的小皮鞋，是他从未见过的。
身上的衣服也好漂亮，他只看别人穿过，他们说那个叫小西装。
小男孩的是灰白色的的，领口还有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他在心里暗暗琢磨，下次看到那些混小孩子，他一定要说，今天他见得这个才是最好看的，他们的都不如这个！
小西装露出的半截胳膊和腿肚子白白嫩嫩地，头发微微偏分，胖嘟嘟的脸蛋上流下许多的汗珠。
他不敢抬起头，微微垂着目光，悄悄地打量，目光却是落在了小男孩手上的那瓶白色的AD钙奶上。
小男孩的目光似乎看过来了，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他看到了黑亮的小皮鞋朝他这边挪了两步。
白色的AD钙奶递到了他的眼前：“这个，我没喝过的，给你。”
声音脆生生的，他慌忙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不用，那个，我等你，等你喝完，你把瓶子给我就好。”
小男孩似乎陷入了纠结，迟疑了片刻，还是拿了回去。
“咕嘟咕嘟”几声，两个瓶子就都递了过来，“喏，给你。呃~”
他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接，犹豫间，一道很是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
“小筠，我们该出发咯，叔叔们一会儿还有事呢！”
“啊，来了，妈妈！”小男孩的手还伸着，见他没有伸手的打算，目光就落到了他身后那个比他还高的袋子上。
“这个是你的吗？”
“啊，嗯。”他点了点头。
小男孩走过去就把两个瓶子扔到了他的袋子里，然后飞快地跑开了：“妈妈，来了！”
他这才敢抬起了目光，跑开的小男孩，像个小太阳，很温暖，不灼人的那种。
“小筠……是他的名字么，好好听。”他喃喃自语，说着脏兮兮的小脸就笑了起来，仿佛给自己打气一般，
“我的名字也很好听，娃子，娃子是外公的宝贝！”
毒辣的太阳晒得他有些眩晕，看着身后满满当当的袋子，该回家了。
他拖着袋子，一点一点地往家里挪去，家门口停着一辆好闪亮的汽车，他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是外公开心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他突然紧张起来。
是……妈妈吗？
妈妈回来了？
他拖着袋子挤进了狭窄的门，外公听到了动静，抬头：“娃子，是娃子回来了吗？”
他把袋子放在了院里，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屋里好多人，除了外公，他都不认识。
有一个好漂亮好温柔的阿姨走了过来冲他笑的和煦，蹲在了他的跟前摸了摸他的头：
“你就是娃子？”那双好看的温暖的手握住了他显得有些干枯的手上了，不仅如此，还显得黝黑。
他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真乖。”阿姨笑了起来，她的眉眼像花儿一样的漂亮，“想不想跟弟弟一起玩？”
他抬头，这才看到人群中还藏着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挤了出来：“是你呀，刚刚我们见过的！”
“啊，嗯。”他偏过去了头。
他想着这么精致的小男孩应该不想和他一起玩。
巷子里的那些小男孩就是，他们总是说他脏，说他臭。
可是那个小男孩过来了，他从他妈妈的手里把他这双黝黑的手抓了过去：“好呀好呀，妈妈，我和他玩儿~”
小男孩说着，就拉着他过去了：“我叫顾清筠，妈妈叫我小筠，你也可以这么叫我。我今年六岁了，你呢？”
他被拉着就到了院子的一棵大榕树底下，“我，也六岁……”
“呀，那我该叫你哥哥还是弟弟呀！”小男孩瞪大了眼睛，一时搞不明白，看了看妈妈。
妈妈笑着说：“哥哥比小筠早两个月看见这个世界呢！”
他站到了小板凳上，整个身体用力往下压，那个压力井就抽出来了一盆水。
这一串动作又吸引到了小男孩的注意：“哇哇哇~哥哥哥哥，这是什么！”
他把手放进了水盆里，洗了洗，嗯，好像是会白那么一丢丢了。
“这个是井，我手有点脏，我先洗一洗，我们再一起玩。”
谁想到，那个小男孩也把手放进了水里，小手掌一拍水，水就溅了起来，溅到了他的脸上。
冰冰凉凉的水让他觉得很清楚，眉眼也轻松了许多。
小男孩儿好像是发现了这样能让一直不怎么高兴的哥哥开心起来，就开始不停地扬起了水。
最开始他还是躲，后面和小男孩儿一起玩了起来，两人都笑的眉眼弯弯。
大人那边的事情好像也进行到了尾声，注意到了这边玩闹的孩子。
“小筠！”漂亮的阿姨微微扬了扬声调，“哥哥刚刚出了一身汗的，你这样闹，哥哥很容易生病的。”
“妈妈，对不起。”小男孩红了脸，漂亮阿姨温声道：“小筠该跟哥哥道歉的。”
小男孩拉着他站了起来，他眉眼的笑意还没有从刚刚的玩闹中消散。
“哥哥，对不起，我带你进去换衣服。”
小男孩拉着他就往屋里走了去，屋里几个大人似乎都皱着眉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小男孩儿看着他换下了身上的脏衣服，笑道：“哥哥，你真好看。”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明明自己又脏又黑。
小男孩捧着他的脸，小嘴巴巴地就冲着他的大眼睛亲了一口：
“哥哥的眼睛，就像妈妈的那颗黑曜石，又明亮，还会闪光！”
一个大叔一拍大腿：“明曜，就叫明曜吧！愿这孩子以后的生活充满光明吧！”
滚烫的回忆滚过，烫得顾清筠措手不及。
他捧着许明曜的脸一遍遍地吻过去，又一遍遍地呢喃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明……我怎么可以把你忘了……”
他们，明明是早就见过的。
对于养尊处优的顾少爷来说，那只不过是无数个日子里，平凡的一天。
他和妈妈还去过很多地方，资助过很多孩子，也遇到过很多个或有趣或无聊的哥哥弟弟们。
但是对于阿明来说，那绝非寻常的一天。
他早该知道阿明的童年是怎样的，但是他却数次地缠着阿明去回忆、去揭开或许他并不想揭开的回忆。
许明曜的双手温柔地捧着顾清筠的脸颊，短暂地把顾清筠贴着他的唇瓣分开，额头相抵：
“阿筠，我们说好的，谁都不要再说对不起。嗯？”
顾清筠不再说话，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
许明曜轻柔地拭去，又吻上了他的眉眼：“阿筠别哭，我很幸运那时候能遇到你。
我原本以为，我的人生大概一辈子就是那样了。
在那条巷子的家里，照顾外公，照顾自己，然后慢慢长大。
那次，我遇到了你，你就像是一个小太阳，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那样的美好，那样的阳光。
六岁那年，你走后的每个夜里，我都会坐在院中的那棵大榕树思考。
该怎样，我才能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会去隔壁小卖部的王阿姨家看他家的电视，电视上我偶尔能看到你，看到顾阿姨。
我听到顾阿姨说，要好好读书，读书才能走的更高。
所以我很努力地读书，你是那样的高，我不读书，够不到你呀！”
顾清筠扬起了头，鼻涕眼泪蹭了许明曜一身：“明明你比我更高！”
说着还抬起手比划了一下那差出来的半个头，小嘴撅着很是不甘心的模样。
许明曜抓过了他比划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我早早地就打听好了你要上的初中，我考了进去，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你。
你依然是那么的闪耀，开学典礼上，你穿着小礼服，在上面落落大方地作着演讲。
在每个家长会和亲子活动的时间，你都躺在那棵树下。
那时候我会想，你是不是在想顾阿姨，在想爸爸妈妈？
我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该去安慰你？
我还是该去陪你玩，就像六岁那年你陪我玩一样？”
许明曜笑了起来，他笑的满是酸涩：“可是我不敢呀，我不知道该怎么搭讪。
你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无论对什么样的孩子都那般友好？哪怕是那时候的我又脏又黑。
你会不会已经变了，和巷子里的那些孩子一样，不想和我接触了？
最后我才想到，你还记得我吗？会不会你根本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所以我做了一个很恶作剧的事情。
我开始背单词呀，像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声音，会不会把你吵过来？”
顾清筠瞪圆了眼睛：“啊……你……原来这样坏！”
许明曜笑得很是开心，他揉了一把顾清筠在他怀里蹭出来的呆毛：
“到底是把你吵过来了呢！可是你也到底是把我忘了呢！
看着你那懵懂的表情，我突然就慌了……我提着包落荒而逃了。”
“你落荒而逃？！”顾清筠气得脸颊鼓鼓，
“明明是那么一副高冷的模样，多看我一眼都很不爽的那种！
那时候我都在严重怀疑，我长得有这么磕碜人么？”
许明曜捧着顾清筠的脸颊在两个气鼓鼓的腮帮子上各落下了一个吻：
“我们的阿筠最好看！”
“哼╭(╯^╰)╮！第二！最好看的是你！”说起来又是另一桩让他气鼓鼓的事了。
郑院长从一旁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资料。
刚刚看到了顾总和许总的模样，她便离开了，留下了充足的空间给他们处理私事。
这段时间她把那个小男孩的资料抽调了出来，看着这边的情况差不多了，才缓缓地走了过来。
许明曜微微松开了些顾清筠，对着郑院长笑道：“多谢郑院长了。”
郑院长摆了摆手，把手上的资料递给了许明曜。
许明曜翻看了一番，看向了顾清筠：“阿筠，喜欢这个小男孩吗？不然，我们就……”
顾清筠看了过去，那个小孩子依然是坐在那里翻看着话本，目光微垂。
刚刚浅短的目光相接之后，他便又淡定地垂了下去。
就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才想起了童年时那个站在他旁边，微微垂着目光的许明曜。
他那双黑葡萄般漆黑的双眼和许明曜同样的明亮。
顾清筠点了点头，又轻声道：“那要看他愿不愿意呢！”
郑院长带着他来到了顾清筠和许明曜跟前，许明曜蹲下了身，视线与孩子齐平：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孩子牵着郑院长的手，稍显怯懦：“我叫韩砚南，今年六岁。”
“砚南，很不错的名字呢！”许明曜笑起来很是明媚，“砚南以后愿意跟着这个顾叔叔一起生活吗？”
韩砚南微微抬了抬头，看向了顾清筠，顾清筠露出了柔和的一笑。
但他实在是不太会跟孩子相处：“阿明，不是我们一起吗？”
许明曜抓过了砚南和顾清筠的手握在了一起：
“你一直在家里的嘛，总归是你和他的时间更多一些的。”
顾清筠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领养手续办起来很是顺利，也很快，就是在上户口的时候纠结了一小会儿。
最后还是听了许明曜的话，砚南的户口落在了顾清筠的户口本上。
名字叫顾砚南，与顾清筠是父子关系。
顾清筠满脸神奇地盯着户口本：“我有孩子了，我居然有孩子了！”
许明曜抱着顾砚南，笑得和煦：“那阿筠可得尽好做父亲的职责哦！
哭了，你要抱抱；饿了，你要做饭；冷了，你要加衣；热了，你要扇风……”
许明曜絮絮叨叨很多，顾清筠歪头：“不是有阿姨，有暖气，有空调么？”
许明曜无奈：“阿筠，是陪伴。你要时时刻刻地陪伴着砚南知道吗？”
顾清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筠，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好好陪着砚南……”
“自然！我可是个很负责任的爸爸！”顾清筠拍着胸脯保证着，就从许明曜的手上接过了顾砚南，
“砚南，爸爸抱！”
